兰萋萋 作品
69. 第68章
她不觉得自己在关心郁决,她捅了他一刀,总不能让他死。她这样觉得。
“你若是关心个人,那我倒还体谅,可他都不算个人,”蛇含毫不留情地补充。
不知哪句话让她炸毛了,她突然大声驳斥:“你也不是人!臭狐狸一只!”
她又嘟嘟囔囔几句,不想和蛇含说话,顶着大雨跑出去了。
她跑到山腰去,山腰有一处平地,那里有一间小屋子,是她最近才搭起的小屋,简单,但足够她住。
她把一身湿衣换下,换了寝衣,坐在梳妆镜前擦头发。
她还是不怎么会擦头发,擦来擦去也没能擦干,以前都是有人给她擦的,那人洗漱时不让她看,她也没办法看别人擦头发,也就一直没学会。
门被敲响了。
步子淡缓,呼吸很轻,薏娘。
“没锁,你直接进来罢。”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薏娘推开门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她笑着走近,把食盒搁在桌上,取出一碗冒着热汽的鸭汤,鸭汤的油已被她提前浮去。
“你爹爹总是这样,你不要怪他,他不懂的,”薏娘轻轻说着,已经走到她身后,接过她的帕子,给她擦脑袋,薏娘看着镜中的她,狐狸眼细长眉,极媚的五官,却只有凌气。
薏娘忍不住说:“荔夷你可真漂亮。”
“这名字好难听。”她假装不在意薏娘的夸赞,可是嘴角却扬起来了。
薏娘很快发现她笑了,短暂一寻思,抚她的侧脸,“好,那芫花真漂亮。”
芫花情不自禁地抬高下巴,像一只嘚瑟的小狐狸,然后,她就真的露出了耳朵。
——薏娘摸狐狸的手法太过娴熟,舒服得控制不住。
待头发擦到不滴水了,薏娘拍拍芫花的肩膀,“快去喝汤,待会冷了。”
“哦。”芫花端起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尽。
真好啊,薏娘端来的汤还不烫嘴。
好像除了陆婶,没有人这样对她了,啊——坏郁决偶尔算一个罢。
所以,芫花不想让郁决那么快死掉。
薏娘不知何时又过来给芫花擦头发,“捅到那个位置不一定会死,若那人身子不康健就不容易扛过去,若身子好呢,养个几月也就无事了。”她很温和。
“哦……”芫花鬼鬼祟祟打量薏娘一下,被薏娘抓包。
白布遮住双眼,可芫花觉得,白布后的眼睛在看她,而且,薏娘她真的能隔着白布看见,还能看得很清晰。
芫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问:“你看得见干嘛要蒙眼睛?”
薏娘抬手触碰白布,说:“你爹爹喜欢我这样。”
“……”
芫花脑袋里的线被搅成一坨,她百思不得其解,喜欢她这样是甚么意思,是、是甚么她不理解的东西??
“少宫主,少宫主!”小厮连喊好几声,芫花恍惚回神,小厮继续说,“采门主昨夜回了客房就歇下了,没有异常。”
芫花持续懵然,好半晌,她才点头,“嗯,你跟在薏娘身后,送她安全上山顶。”
小厮道好,出门去追刚离开不久的薏娘。
芫花又穿上衣裳,出门时披了兜帽,把自己半张脸遮起来,她其实不喜欢这张脸,她认为不够好看,看惯了以前那张脸,现在这张,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还是以前那张脸好看呀,她想化作从前那张面容,乌圆明亮的眼,永远弯弯的唇。
可是不行,但蛇含说只是暂时地抛了那副皮囊,她还可以化回去,短时内不行。
她摸摸头顶,耳朵回去了,于是放手,手到脸边时,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那具尸首脸庞溃烂的地方,曾被郁决反复抚摸过的脸颊。
尸首与她共感,郁决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蛇含使了她所不会的招数,留一具假尸首给郁决,再让芫花修了张新皮囊,从此,芫花就死了,世上只有少宫主荔夷。
芫花不愿意,她喜欢那个身份,认识好多好多人,经历好多好多事。
爹爹是渣狐这个话,被芫花刻进了心里,一开始,她不愿和蛇含到鹊丘宫来的,可她发现,鹊丘宫有许多秘密。
化人的狐狸,对甚么都感兴趣,这是一直不变的。
最重要的是,蛇含把陆婶带走了,芫花是不想跟着走也得走,气煞狐也!
她猜到赵临聿会管这一片了,赵临聿要管,那就是郁决要管。她很肯定,郁决一定会来的。
到时候求求郁大人接她回去好啦。
不过,坏郁决貌似没有认出她,她还被他弄脏脸,她一生气就……
水红色的衣裙翩飞在初晨细碎的雨下,飘在兜帽外的几绺发丝沾了雨。
这缕水红漫在屋檐上方,衣裙不停小幅度地摩挲,这是一个想靠前的姿势。
芫花尽可能地趴低在屋檐顶上,扒拉开一片瓦,窥视屋内。
看屋内陈设,貌似在浴房上方,浴房氤氲,热汽缭绕在鼻端,芫花用一只眼去看,看见木屏风的左侧摆着一个木桶,里面只有一点水,地下全是水,混着血,好像是浇洗的,没有泡进去。
也是,让人在那个位置捅一刀,还能沐浴,那是真的不怕死。
右侧,慢慢走来一个人,他衣衫很薄,走起路来半瘸,他把着一根木椅站稳,去解腰腹的系带,忽然,他停手,慢慢抬起头。
两双长眼对撞。
芫花惊得后退,却被一把捂了嘴眼,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身上兜帽被揭开,自己被架在刑架上,双手张开捆缚,两膝跪在地上。
一只耗子蹲在她面前,叽叽叽个不停,好像在嘲讽她。
没有人看管她,他们给她上了东厂特用的刑架捆法,只要是人,都逃不了。
芫花很不满意地扯手,带起铁链响动,她侧头。
这链子有三个她那么粗。
单独一间囚房,不见光日。
换以前,芫花该害怕得呜呜叫了,但她现在可是一只见过世面的大狐狸!
大、狐、狸!
芫花刚露半只狐巴,准备摇一摇,囚房门被打开,没看清来人,她赶紧收去尾巴,那点子刚发芽的勇气被狠踩一脚,连根都被拔了。
芫花要吓哭了。
不要给她用刑啊!
给坏郁决认个错罢,她不装了,他一直摸她的“尸首”,肯定是不想让她死呀,对罢?
芫花心里打着恐慌的小算盘,视线里涌进一片乌黑,她瑟瑟抬头,缩着脖子。
郁决慢慢走过来,尽管他极力控制着,但还是一脚轻一脚重。
而“荔夷”害怕的这动作,郁决看过不下百次,芫花就是这样子的,总是一副做错事的害怕样,像一只胆小的狐狸。
这样诡谲的熟悉感,驱使郁决取出匕首,刀尖贴在“荔夷”的脸上,将她的脸掰至一个他习惯看芫花的角度,他道:“少宫主,怕甚么。”
清泠润泽,佩环交碰,他的声儿就这般。
在鹊丘山时,雨声很大,盖了许多,现下这逼仄的房室,他的声音就很明显了。
芫花呆了一瞬,她很久很久没听见郁决这样说话了,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郁决本该有的声音,他在外人面前就是这样,最初,他和她不熟识,他也是这样的声音。
她狐狸天性,还被这样的声音吸引了一会儿。
不过后来,她还是更喜欢郁决用他自己的声音说话,异样的声线,让她更觉得独特。
芫花张了张口,打算招了,她不想要死不活的呀。再说他郁决都见过狐狸精了,还不能接受狐狸精有两幅面孔嘛!?
“郁大人——”
“砰隆”一声沉响,芫花郁决同时向囚房外看,外面烧了起来,黑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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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间院子。
郁决再回头,只剩铁链荡动,早已不见“荔夷”身影,铁链下,多了个小盒,他捡起小盒,里面是几瓶伤药。
.
“我要告诉薏娘你虐待狐狸!”
“薏娘睡了,你找谁?”
蛇含说完,鞭子抽了芫花的掌心,掌心顿时涨红发烫。
芫花把手缩到身后,委屈巴巴地埋头,没一会儿给疼哭了,她活这么大,还没人打过她呢。
陆婶知道蛇含打他,一定会咬死他的!
“谁让你去找他?我要是不救你,你肯定被东厂那群人上刑了!”蛇含丢了鞭子,狠戳芫花的额头,“太监从前见色起意也就罢了,还想娶你,我是万万不许的,早先我就想让宿寂带你走,谁想他蠢笨带不走你,我也就忍了,他竟还要与你成婚,你还答应!”
蛇含越说越觉得难懂,“他见了你那尸首的模样,可还会喜欢你?没了那张脸,谁会喜欢狐狸精。”
芫花瘪瘪嘴,掌心又痒又痛,她用掌心蹭衣裙,试图缓解痛痒,嘴里还在嘀咕:“薏娘也是人,你若没了这张脸,她会不会怕你?”
一提到薏娘,蛇含就变成被踩尾巴的狐狸,他皱眉,“才不会!”
失控的腔调扭曲又大声,吵醒了薏娘,薏娘揉着眼睛出来,她拍拍蛇含的背,“快回去睡觉。”
薏娘语调里有怪蛇含的意味在,蛇含一下没了火,他也变得委屈,他悄咪咪伸手,与薏娘的手五指交叉,“我没说错,郁决他连认都认不出荔夷。”
“不要嘴硬,你给郁督公留伤药了,并没有不喜他,可不要继续说这些让芫花不高兴了。我好困。”薏娘一只手指抵在蛇含唇上,他果真不说了,被她领着去睡觉。
蛇含和芫花一样的,都是狐狸,他躺在床上,狐耳尖弯着倏动,他依依不舍地圈着薏娘,直到薏娘将他安抚睡下。
薏娘摸了摸他的狐耳,趴到蛇含的狐耳边,道:“我知道你想用郁决的态度来试探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蛇含装睡,没有睁开眼,他不动声色的,把脸凑到被子里。
薏娘起身外出,发现芫花蹲在院子里用树枝戳蚂蚁洞,她悄无声息地停在芫花身后。
“他三心二意,身边那么多狐狸,你对他这么好做甚么。”芫花看见一只将死的蚂蚁,她用树枝戳戳它。
薏娘抱起裙角,蹲下来,“狐狸多情一些,也能理解。”
“你跟他到鹊丘来,你家里人不想你?”芫花把蚂蚁翘到树枝上来,就好像是要带走濒死的它,然后,爬来了另一只蚂蚁,很着急地原地打转,似乎想让她把它放下来。
“家里人都不在了,”薏娘看见芫花脑袋上又钻出两个耳朵,她刚想伸手去摸。
芫花忽说:“不要摸我的脸。”
脸?
薏娘的手停在空中,她迟疑,“我……还没有摸呀。”
芫花意外地看向薏娘,树枝上的蚂蚁找到机会爬到地面,和另一只蚂蚁汇合,芫花不说话,抿起嘴巴走了。
脸上的抚摸不仅没停,还蔓延到了脖颈,轻轻地捏轻轻地掐,好像珍视般的捧她脸,又好像恨她般的掐她脖子。
仅仅是摸脸,抱她,掐她,一直不曾用力,芫花感觉不到太难受,过了一会儿,胸口在发烫。
芫花走着走着,跑了起来,跑到屋里,蜷成一团,明明冷雨叫人生寒,但她觉得全身都是热的。
这样的感觉一直到很久,芫花一直被扰到红尘转落,过去了整整一日。
芫花讷讷盯着床内的墙,好像看见了谁,但最终都是幻想,这里根本没有人。
“少宫主,采门主离开了。”小厮过来传话。
芫花从游离中惊醒,她坐起来,道:“我知道了。”
坐起时,膝盖蹭过湿润的床褥,芫花又惊了下,憋不住自言自语,“屋子漏水,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