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从未觉得如此轻松欢喜,她将小别村的这栋茅草屋,前前后后都打扫了一遍。
又整日和元钧一起去附近的二里山摘药草,好去城中卖了换钱。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元钧伪装成阿故的时候,他们一起耕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这小别村内别的任何一户人家无异。
这日上午,元钧将后院的水缸清洗装饰了一遍,打算将玉瑶的莲花转栽到这只水缸里。
苏棠正在海棠树下做木锥,闻言,她抬头看向他:“玉瑶在你的元神之内,会不会养得更好些?”
元钧道:“无妨。她的元神已经将养得差不多,可若是想再修回人形,还需日月精华加以辅成。”
元钧在后院的水缸上设了个阵法,可帮助玉瑶更好地吸收精华,这对她的修炼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苏棠看着水缸内这株流光溢彩的莲花,和二十多年前不同,现在的她已经展现出了蓬勃的生命力,看着就让苏棠觉得很欢喜。
她日日勤快地帮玉瑶擦拭莲花梗和莲花瓣,将玉瑶打理得极好,空闲时候还整日都坐在玉瑶的水缸边,和她说着话。
有时候说着一日发生的趣事,有时候低声说着自己的心事,还有时候会说着对玉瑶的思念。
虽然玉瑶嘴毒性子娇纵,可她与她朝夕相处百年,又被元钧无辜重伤,苏棠终究还是希望玉瑶能够早些回来。
日子一日日的过,转眼便是春去冬来,一年又一年。
第一个二十年,苏棠和元钧相敬如宾,彼此整日陪伴,几乎形影不离。
第二个二十年,苏棠和元钧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气氛变得愈加微妙,住在隔壁的邻居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夫妻,笑着打趣苏棠为何还未有身孕。
身孕。
苏棠看着身边的元钧,有些许出神。
元钧从一堆药草中抬头看向她,他点了点苏棠的额头,低笑着打趣:“看呆了?”
苏棠脸色微红,干巴巴道:“我才没有。”
元钧但笑不语,一边将手中的白参装到盒子里。
等用了晚膳,元钧带着苏棠去隔壁的山头抓了两只蜈蚣精。
等将这两只还未成型的小妖精收入囊中,元钧牵着苏棠的手,慢悠悠地从山头一路走下山去。
山路很窄,深山之中,莫名弥漫出许多迷雾。
苏棠任由元钧牵着手,低着脑袋沉默不语地跟着。
元钧突然道:“苏棠,我们成亲罢。”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就这样说了出来。
苏棠浑身一滞,她怔怔地看着元钧:“你说什么?”
元钧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他的眉目灼灼,俊美的眸底散去邪气,多了几丝缱绻。他低声道:“我们成亲,就像小别村上的任意一对夫妻这样。”
苏棠小声呢喃:“成亲?”
元钧低笑起来,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对,成亲。神明成亲,需要在神镜天的神明石上亲自刻下伴侣名字。你若是愿意……”
苏棠陡然打断了元钧的话:“慢着——”
元钧眸光愈加灼灼,他看着苏棠,有热烈的情愫几乎抑制不住地疯狂涌动。
苏棠眸光羞涩地回望着他,轻声道:“您贵为帝神,成亲乃是大事。可我不过是出身卑贱的结缕草罢了。我只需陪在您身边便好。”
元钧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你不想嫁给我?”
苏棠轻声道:“帝神,我想在小别村平静生活一辈子。”
她的身姿其实不算矮小,可元钧身形高大,站在他怀中时,便衬得她十分娇小玲珑。
元钧微叹:“好,便听你的。”
苏棠这才高兴得欢喜大笑起来,璀璨若星的眉眼弯弯的,带上了一丝女儿家的娇憨。
两人沿着山路缓慢往下走去,只是走着走着,周遭的浓雾骤起,变得越来越浓郁,浓得几乎快要看不清脚下的雾。
苏棠看了元钧一眼,只见元钧十分淡定,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他依旧静静地牵着苏棠的手朝前走去,可才刚走出没几步,眼前的场景骤然变了。
面前浮现出一处亭台楼阁,正前方的院子之中还有一汪温泉,有几个身姿妩媚的女子赤身果体,正在温泉之中娇笑嬉戏。
这几个女子趴在温泉边,身上的薄纱被水浸润得朦朦胧胧,紧紧贴在白皙的身躯上,勾勒出诱人的弧度。
其中一个媚眼如丝地看着元钧,娇媚道:“公子,长夜漫漫,何不跟我们一起共奏琴瑟呢?”
另几个女子亦娇滴滴地说着调情话,引诱元钧与她们共度春宵。
苏棠挑着眉,颇为玩味道:“今夜你倒是艳福不浅。”
元钧亦挑了挑眉,眉眼露出一丝邪气:“既然我有如此艳福,我就不客气了。”
他松开苏棠的手,径直朝着她们走去。
苏棠一愣,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松开的手,莫名觉得心底空荡荡的。
元钧站在温泉边,那几个女子瞬间像是灵蛇一般缠绕上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做着勾引放浪之事。连一旁的苏棠都忍不住涨红了脸。
可下一秒,元钧的左手不知在空中画了什么阵法,不过瞬间,空气之中陡然弥漫出一道金光,金光映照在她们身上,竟是让这几个女子全都燃烧了起来。
前一刻还妩媚妖娆的女子,此时疼得满脸狰狞扭曲,在地上挣扎着打滚。
她们流下了悲怆的血泪,一边哭着匍匐到元钧身边,拉扯着他的衣摆求饶,求元钧放过自己。
可元钧却高高在上,浑身淡漠,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苏棠看着元钧如此冷情模样,忍不住走上前去,急声道:“她们只是在山中修行的山魅罢了,修成人形不易,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元钧的眉眼却充斥着冷漠,他面无表情:“吸食精气的山魅罢了,纵然留在这世间,又有什么用处。”
话音未落,金光陡然增强,这几只山魅身上燃烧着的火焰,瞬间暴涨,引得她们哀恸大哭。
苏棠脸色惨白,高声呵止:“不要——”
可终究晚了一步。
等到火焰散去,这几只山魅的皮囊已然散尽,人形消逝,只剩点点残留的晶光,徐徐朝着空中飘去。
那几只山魅临死前的恸哭声尚由在耳,可元钧已若无其事地走回她身边,温声道:“走吧。”
苏棠眸中含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当年的温故之死。
上位者随意挥出的一道术法,就这样轻易地要了温故的性命。
大抵在天泽上仙的眼中,他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只是卑贱的精怪罢了,纵然留在这世间,又有什么用处。
当年的天泽上仙,和此时此刻的帝神元钧,又有什么不同?
苏棠心底涌出一股难捱的酸涩,她哑声道:“她们虽靠吸食精气为生,可只吸食上钩的猎物。对那些猎物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你若上钩了,便是你心力不定,心中产生了邪念。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岂能将过错全都怪罪到山魅的身上?
大抵是因为从古至今,女子都是下位者,所以什么过错,全都推卸到女子的身上。
漂亮,妩媚,拥有着丰盈身体的女子,总是在被各种污名化。可轻视她们,辱贱她们的同时,却又离不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