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奇怪的属下

覃生明不是第一天觉得陈岚难以接近,在国子监时她总有两三拥趸。对簇拥者之外的所有人她都以礼待之,疏离冷淡。


即使那么多人和她说陈岚是多么无可救药的一个纨绔,她都不信。她只知道高门大户的糟污事多了,她有才冠京华的姐姐,行事不羁也许只是表象。


一个人的品行是否端正,要接触之后才能判断。


一个会给蝼蚁让路的人,怎么会杀生?覃生明相信亲眼所见,固执地认为陈岚良善、正直。


事实证明覃生明是对的,陈岚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她温和地接受同僚的非议,和覃生明保持距离,不借着公务泄私愤。


有时候覃生明还挺希望陈岚坏一点,这样她就有理由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恨她。但是她太完美了,简直没办法。


覃生明不觉得自己不对,男子天生肮脏卑贱,女子冰清高洁。靠近女子、恋慕女子是人之天性,她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


陈岚不说,覃生明也知道她在做什么。这难道不就是心有灵犀吗?


覃生明对可以一点点靠近陈岚的生活很满足,她不紧不慢地铺开纸笔,行云流水地落笔。


在污泥里学到的东西有了用处,她觉得简直是天意,她所受的苦难都是为了捶打出一点点糖,让她化成甜意融进陈岚的心里。


对于覃生明的凑近乎,陈岚只以为她心有城府且野心勃勃。陈岚不想做别人向上爬的梯子,是以每次派活都斟酌再三,确保几个小吏的任务看起来差不多,免得被人抓给下属穿小鞋的把柄。


所以在拿到覃生明递过来的演算结果时,她虽然意外,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赞扬她:“覃吏有心了。”


覃生明在陈岚面前显得很腼腆,憨厚地笑着说:“能帮到您就好。”


覃生明和陈岚同为国子监学女,有同窗之谊,又比陈岚高一个年级。


虽然她们并无往来,而今同朝为官,覃生明可以不用如此谦卑。但陈岚也不和她假客气,点头应下就走了。


覃生明和陈岚的算法全然不同,但结果很相近。陈岚不敢大意,还是按自己的算法又验算了一遍,果然还是那个结果,才拿着两份算稿去找上官。


正好钱工也在,倒不用再着人去请了。


陈岚就着算稿说了自己的推测。


一时间无人应答,两位员外同看一份手稿。钱工皱着眉单看另一份手稿。


良久,李员外正要开口,钱工突然问:“陈主事这个算法是何处学来的?”


陈岚看了一眼李员外,得到默许后老实和钱工说:“这算法是一小吏算得的,不是我算的。”


钱工遣人去叫了覃生明过来,又问了一次。


覃生明不卑不亢地说:“偶然结识林大家,她见我聪敏,让我替她演算,我便记住了。”


林大家对外一向宽厚有度,常常提拔年轻后生,扶助贫苦学女,怜悯之心多矣。


她这么说钱工也未生疑,只是叹息:“听闻林大家座下学徒都未习得真传,林氏算法就此佚失。你能偶然习得,也算苍天开眼。”


覃生明依然维持着憨厚的表情,钱工没有再对她发问,兀自赞叹算法精妙。


李员外见此,也没有赶覃生明走,而是问陈岚:“这算则确然无误,但陈主事如何证明开挖减水河会致下游洪水泛滥?”


陈岚没有先自证猜测,而是纠正李员外饭说法:“不是开挖减水河下游就会发洪水,而是分走太多流水会导致主河道流速减缓,使下游泥沙淤积,水位上涨。”


陈岚又提出了她的新方案,在原有方案上改动一二,要挖减水河,但必须加高遥堤和缕堤,在合适的高度留出一个口子分洪。


“如此,只要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主河道的水就流向减水河。加高缕堤和遥堤可以增强水流流速,加快分洪。”


陈岚说完,钱工和两位员外对视一眼,没有立刻肯定陈岚的方案,而是说还要重新考量。


陈岚也不着急,两位员外和钱工都是治水大家,她们有她们的顾虑很正常。行了礼就要退下。


张员外叫住了她,让陈岚戌时初去她的营帐。闻此,李员外翻了个白眼,倒没当着陈岚的面说什么。


陈岚应下就走了。


覃生明和陈岚一起走了,两人同行了一段路,要分道而行时覃生明问她:“陈主事为何要告诉上官是我算的?您可以来问我怎么算,我可以都告诉您。”


陈岚觉得这人给自己挖坑就算了,怎么还能大剌剌地说出来,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欢占别人的功劳。”


说完陈岚就走了,她决定对覃生明要更小心谨慎些,毕竟不知道覃生明什么时候又琢磨着让她出错呢。


覃生明美滋滋地看陈岚走远才转头去做自己的事,陈岚惦记着她的功劳,果真良善。


没过几日,工部一行人连钱工一起要拔营去汴梁。


两位员外和钱工斟酌许久,还是采纳了陈岚的方案。左右本就要加高堤坝,减水河挖浅些也不妨事。


陈岚很高兴,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肯定。到了汴梁仿佛不知疲倦,吭哧吭哧地干了一个多月。


七月黄河汛期来临,水位暴涨,但沿岸都无决堤溢洪。


工部等人都很受鼓舞,黄河之水可以抑制,下游不再泛洪。中原之地的粮收得到了保障,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吴吏喜得哭出声,她老家在汴梁郡下辖的一个小村,年年汛期受灾。她就是家被洪水冲垮了,才会上京谋差事。


如今终于能让黄河百姓守着田地过日子,不用再担忧洪水滔天。


陈岚被吴吏磕头道谢时不知所措,连连推让不成,又亲手把她扶起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黄河堤坝是工部和役民一起造就的。”


两位员外远远看着,张员外用手肘怼了怼李员外:“我果真没看错吧,果然后生可畏。”


李员外没有冷哼也不翻白眼了,但也不搭理张员外的调侃。


张员外自顾自地感叹几句,乐呵呵地回去写公文。


消息传回京都,满朝哗然。黄河水患是历朝历代的难题,年年征徭役筑堤坝,但雨水一多,还是止不住水患。


如今陈岚此举可以减少黄河决堤,使中原地区免受黄河水灾。保住中原粮产和漕运通畅,可谓大功一件。


下了朝,诸位官员都纷纷和陈相道喜,女子皆成才,可真是虎母无犬女啊。陈相乐呵呵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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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了夸同僚们的后辈。


待众人陆陆续续回了公廨办公,皇上身边的江女使来传圣上口谕,让陈相到勤政殿叙话。


陈衡心知她与皇帝已经无话可叙,但这一遭是非走不可,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请女使带路,她在后边慢悠悠地走。


果然,陈衡行完礼站定,皇帝开口就是打探陈岚的亲事:“爱卿平日事忙,也该多关心关心家里,听闻岚儿还未娶夫?”


陈衡心里不失望是假的,听着皇帝假仁假义的热乎劲儿多多少少有些腻烦,但她并不能表现出来:“哪里呢,皇上说笑了,岚儿早早娶了夫侍。如今谢氏已经有孕,过些时日微臣也能抱孙了。”


皇上并不把小小夫侍放在眼里:“小孩儿胡闹也罢了,爱卿怎能由着她胡来?娶夫生女是大事,怎能由着微贱之人混淆血脉?”


“皇上说笑了,微臣祖上农家出身,再没有比微臣更微贱的门第了。”陈衡站直了身体,不卑不亢地看着皇帝的旒珠。


多少年过去了,权势确实使人心易变。那么多人辞官离去,她却一点也没悔悟,果然天家无情。


被皇帝申饬了几句就被赶出来了,陈衡也没有很生气,只是默默在心里后悔,当年怎么就看错了人。


低着头走路的陈衡一时不察,撞上了人,抬头一看是太女。陈衡又得行礼告罪。


太女很宽和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计较陈相的冲撞:“陈相乃肱股之臣,孤哪里当得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陈衡耐着性子和太女客套了几句,就离去了。


可能每个太女看上去都有明君之相,有时候也挺盼着山陵崩的。陈衡把脑中的邪念驱散,回到官署喝了杯热茶,就照常处理公务。


虽然黄河汛期未过,但照这水势看,今年必定不会再泛洪,只要及时疏浚河道,往常年份黄河也不会再决堤。工部一行人就决定回京复命了。


吴吏还没从兴奋里走出来,绕着陈岚絮叨:“这下李员外和张员外必定可以官复原职了,上头有了空缺您就可以补上去了。”


陈岚倒没有她那么乐观,两位员外们都好说,她才刚来,升职的可能性不大。但陈岚也没有扫吴吏的兴:“你不若想想你自己升任的事呢。”


吴吏年纪上来了,又无科举功名在身,很少得到提拔。她也笑笑,谢了陈岚吉言。


话不多说,到了营帐二人就分开走了。陈岚也没注意到她后头有人跟着,进了营帐就收拾东西,虽然春雨替她收得差不多,但有些东西带不带回去还是由她自行决定。


自从陈岚留了汴梁郡丞送的伎子过夜,覃生明觉得愈发难忍。她不明白,为何陈岚总是愿意亲近肮脏卑贱的男子,连个老女人也能相谈甚欢,但就是不多看她一眼。


陈岚看着春雨特地分出来的一套衣服,犯了难。这是谢兰淑特地给她装进来的,必须得带回去。


衣服被她不甚勾坏了绣纹,前些日子让绣郎补了,她看着和以前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陈岚总觉得谢兰淑能看出来这是重新补的。


陈岚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放进箱笼里带回去。总不能把谢兰淑给她做的衣服丢在这儿,至于谢兰淑要问起补衣服的事,那时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