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枫 作品

第204章假货

在南京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后,第二天清晨,纪轻舟便早起出发前往火车站,同黄佑树会和。

尽管解予安表示想请两日假,陪他回去,纪轻舟却觉得没必要让他多跑这两趟,最终还是拒了这提议,和阿佑一道坐上了归沪的火车。

这场炸弹暗杀事件,其实在当地影响不小,但回到上海以后,纪轻舟翻阅大小报纸却都未看到任何有关这场火灾事故的报道。

甚至连解见山和沈南绮夫妇,都不知晓自己儿子刚和死神擦肩而过。

事情隐瞒得这样彻底,纪轻舟忽然觉得这场事故是原时间线上解予安遭遇的那场“横祸”的可能性很高。

因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邱文信才会在回忆录中使用那样模糊的词汇。

当然,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他私心希望就是这样的结果,那么解予安避开了这一劫,也就相当于躲过那“英年早逝”的命运诅咒了。

“轻舟?又在发什么呆?”

解良嬉工作笔记写到一半,正想问问提出企划者的具体想法,抬头却见对面人靠着椅背、端着茶杯,目光虚无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点,一副神情不属的模样,便伸手用钢笔尾端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听见她的动静,纪轻舟骤然回神,放下茶杯眨了眨眼:“嗯?说到哪了?”

“奇怪了,怎么去了趟南京回来,总心不在焉的?”解良嬉上下扫量了他两眼,面色狐疑问,“寻常干活你不是最有精力的吗?”

纪轻舟轻咳了声,直起背端正了坐姿:“抱歉啊,有点累,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去干什么了这么累?”

纪轻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南京的事情目前解家人都不知晓,而解予安暂时也不打算提,既然如此,他也不好擅自做主把事情告诉解家人,即便说了也只是令他们徒生担忧而已。

解良嬉见他拿起笔低头不语,倏然眯起眼来,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奥~我懂了。”

纪轻舟见状挑了下眉,微扬起唇角:“你又懂什么了?”

解良嬉意味深长地噙着微笑,并不作答,过了几秒才收敛神色说:“好了,不打趣你了,说正经事。你刚提的,举办设计作品比赛,设置奖项,前几名刊登在读者来稿版块上,那具体是怎么个评选流程呢?”

“这倒也没有那么严格,搞个内部投票或者读者投票都行,以鼓励原创为主。”纪轻舟收束起种种神思,集中注意、琢磨着工作事项道:

“我主要想着,我们杂志社不是经常能收到时装画作投稿嘛,有的我看着还挺有新意的,干脆给大家一个展示的平台。

“可以每一季发布一个主题,请我们的读者围绕主题自由发挥,奖项划分几个种类,比如‘最佳设计’、‘最具创意’、‘纪元之星’之类,排名就不必分得太具体了,毕竟审美没有明确的标准,具体的规则和奖金预算就由您来设置吧。”

“听起来不错,你这比赛倘若办得好,以后说不准还能培养出几个你的同行来。”

解良嬉在笔记本上大概地记录下他的提议,写到“纪元之星”时轻轻啧了啧舌,暂且划掉改成了“设计之星”。

尔后接着商量问:“那就从下个月七月刊开始征集稿件,十月公布排名?我们杂志虽主要受众在上海,但也有一些远方的读者,得给他们一个邮寄的时间。”

“嗯,可以。”

“主题呢,你有什么提议?”

纪轻舟略作思考,道:“‘破茧’,你觉得怎么样?”

“有些难度,反正我这一时之间是想不到能为这个主题创作什么画作。”

话虽如此,解良嬉还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个提议:“不过难度高一些也好,能激发参与者的积极性,先纳入考虑范围吧,等会儿我再去问问其他人的想法。”

“行。”纪轻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商量完新版面企划,解良嬉便合起笔记本准备下楼,起身前提起私事问:“对了,我的礼服可有设计完成?你不会忘了吧?”

“我哪敢忘了您的事儿啊。”纪轻舟嗓音散漫地回应,从桌角的书堆中抽出画本,翻开递给对方:“喏,看看这套如何。”

解良嬉接过画本,垂下视线,便见一套深酒红的长款无袖礼服裙映入眼帘。

采用轻盈软垂的真丝薄纱面料演绎的晚装礼服,款式修长曳地,虽造型简单,裙身上的每一处打褶、每一条曲线的波浪弧度却都分外的精致流畅。

衣身深红的颜色与收腰贴体的廓形,充斥着一股大胆时尚的酒会氛围,再结合模特高挑明艳的身形面貌与张扬的发型气质,显现出一股魔鬼般高冷浓郁的视觉张力。

“不错,真是一套相当优雅出众的礼服,一看就写着我的名字。”

解良嬉先是露出欣赏之意夸赞,继而微微蹙眉纠结:“我很喜欢,但这无袖吊带的设计有些过于大胆前卫了……我可能不是很敢穿它去赴宴。”

纪轻舟并不意外地点头:“我明白,我会额外给你搭配一件披肩和一双红手套的,这么画,只不过是我个人觉得这套礼服单穿效果是最好的。”

“我认同这一点,这不是你我的问题,希望将来有一日我能够直接穿它出门,而不会被指指点点。”

解良嬉淡淡笑了笑,随即眼珠一转道:“你悄悄告诉我,你给我设计的这套,在你接的那些普莱斯花园宴会礼服中,论美丽程度排第几?”

“啊?你这问题可够刁钻的……”纪轻舟佯作思考了几秒,尔后委婉笑答,“每一套礼服我都是根据你们顾客的样貌气质设计的,排不出什么名次先后,总之,我只需要保证你们不会抢了宴会主人翁的风头。”

“行吧,当我没问。”解良嬉识趣地将画本归还了回去,接着便拿上笔记本起身离开座位,走出了办公室。

几乎是她离开不久,林遐意便敲了敲门,快步进来,将一份信件摆到了纪轻舟的办公桌上。

“老板,刚收到一封给您的信件。”

纪轻舟扫了眼信封上的地址,瞥见“普莱斯花园公馆”几字,心里就有了数,拿过信件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随即拆开信封,抽出里边带着淡淡香水味道的金边印花信纸,打开一瞧,果不其然是普莱斯夫人的文艺沙龙邀请函。

上面用着端正的汉字写道:

“亲爱的朋友,本周末下午三点半,诚邀您参加我组织的花厅沙龙活动,分享品味、交流思想,欢迎您的莅临。”

·

周末上午,日光灼烈,晴朗无云。

距离端午那场爆炸袭击也才过去三四日而已,除了那一户拿取赔偿金重建住房的木匠一家,所有涉事者都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包括解予安。

至于事件的调查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局势混乱,党派斗阵之中,牺牲品不计其数,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是哪方势力所为,想要追责也无从追起。

解予安清楚这点,因此心态尤为平稳,短短两日,报告并处理完后续事情后,就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工作状态,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周末休息日,在同朋友约定的地点收取了上海寄来的信件后,回去的途中,他往汉府街的高档名表维修店绕了一趟。

手表在此时是一件相当贵重的物品,解予安不放心那些小钟表店,特意寻求了同事和上司的建议,找了一家名声不错的老店去修手表。

走进铺子时,维修店的王老板正在教导学徒修理怀表。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一瞧,便立即认出了来客,扯开嘴角招呼道:“先生来得巧啊,您的表今早刚修好。”

他说罢,便从抽屉中拿出一只保养得锃光发亮的手表来,放在桌面上道:“先生您看看,时刻都已给您调好了,里头的零件还专门给您做了保养。”

“多谢,怎么收费?”解予安拿起手表仔细端详了一番,见修理得不错,时间也与周围钟表上的时刻一致,便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

“维修加保养,两块大洋。”

这价格不算便宜,解予安却一点也没有讲价,直接掏出两银圆付了账。

见客人付钱如此爽快,王老板态度愈发和善,收了银圆后,他稍作犹豫,倏然压低声音开口道:“先生,我冒昧问一句,您这表是他人送的,还是您自己买的?”

解予安正拿起表戴在手腕上,闻言眉角微动:“你想问什么?”

“诶呀,我说实话,您莫觉得冒犯,这表倘若是您自己买的,那或许是买到二手改装的假货了。”

话落,老板见这年轻人神情中突然透出几分冷意,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嘲讽您什么,我看您这模样不像是会买假货的,便有心给您提个醒,它那黄金表壳、水晶表镜、表盘、表冠,都是高档好货,但里头的机芯啊,多半有被替换过,上面连生产年份都刻错了。”

“刻错又能说明什么?”

“诶呀,它那错得离谱啊,但凡它往前错一百年,我都能理解,顶多算是个瑕疵次品,可它是往后错了一百年啊,刻的是2024,怎可能是不小心刻错的!”

解予安动作略微一顿,接着摘下了手表放在桌面上,淡然正色道:“你打开给我看看。”

王老板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言,当即接过手表,从学徒手里拿过工具道:“行,我打开给您看。”

他的技术相当娴熟灵活,拿着工具折腾不到两分钟,便将底盖摘了下来,接着小心地拿着手表递给对方:“您自己看,我可有骗您?”

话说着,生怕他看不清,还特意递了个放大镜过去。

解予安自然没有接这放大镜,对着光线明亮处一瞧,果然在那机芯所刻的品牌标识下,看见了2024的生产年份。

不知为何,明知此事多半是个乌龙,看见这刻字精致的年份数字时,他心底却莫名地颤悠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它这机芯结构比其他进口表要精细漂亮得多,那摆频和走时精度更是高得惊人,还有里头的发条材料,不知用的是何种金属,甚有弹性,我修了好些年的进口表,都未见过这样的发条。

“你说它是假货吧,假得比真的更为精准,也有些说不过去。莫非是制表工匠刻意这般所为,这年份乃一惊喜玩笑?”

老板嘀咕猜测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古怪。”

解予安垂着眼睫默然地盯着机芯刻字,听着他的言语,神情凝然,不知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