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的星期日是世纪高定手工坊员工的休息日,当然,为了保证手工坊的正常运营,每到周末,各个部门还是会安排轮值的员工留在别墅里工作。
今日的设计部,就轮到了宋瑜儿值班。
“叩叩……”
“宋小姐,有客人。”
正当宋瑜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翻阅着石印版的名家画作,吸取设计灵感之时,茶房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奥,来了!”宋瑜儿随手将书签夹在了画本中,匆匆忙忙地起身,拿起笔记本与自来水笔,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快步来到了一楼的待客室。
“吴小姐,原来是您啊!”
靠近楼梯东侧的待客室就位于一层临近马路的落地窗旁。
宋瑜儿穿过一道隔断玻璃门,走进待客室,便见深咖色的皮革沙发旁,一位穿着青色软缎旗袍的女子正站立等候在半开的棕褐色百叶窗前,静静地望着外边川流不息的马路街景。
那女子秀发低盘,黑发间插着一支玉簪,身材高挑而身形曼妙,正是他们店里的常客吴柏玲小姐。
因为老师曾给对方设计过一套令她分外惊艳的玫瑰黑羽白色缎面婚纱,而这位客人却出于一些原因选择了另一套紫罗兰式样的婚纱,宋瑜儿因此对这位客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你还是叫我查尔斯夫人吧。”吴柏玲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微笑着提醒道。
“哦抱歉,查尔斯夫人,”宋瑜儿立刻改了口,挂起笑容示意对方在沙发上落座,接着学着她老师的流程问道:“您这回是想要定做什么衣服呢?”
“纪先生不在这?”吴柏玲扫了眼门口方向问。
“老师今日不过来,您有需求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但我要定做一套礼服,”吴柏玲端起桌上茶水,啜饮了一口,语气淡然中夹着些许强势的意味,“过一阵,我要去参加一场生日宴,那是一场非常重要的宴会。”
“我明白,我们每一套礼服定制都是交由老师他亲自设计把关的,您可以放心。”
宋瑜儿明白她的顾虑,耐心地解释道:“以免您白来一趟,您可以先告诉我您的要求,之后老师如果有细节方面的问题需要和您沟通,他会再电话联系您的。”
“奥,是纪先生亲自设计就好。”吴柏玲看起来满意了许多,接着便靠在沙发上,缓缓说起自己的要求来。
“我要去参加一位小姐十六周岁的生日宴,不能穿得太华丽浮夸,因此想要做一件式样简单素雅、不抢风头,却也清新秀婉、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礼服裙……”
·
此时,宝建路6号的小洋房工作室内,纪轻舟正坐在蝴蝶桌前,撑着脑袋,望着面前玻璃窗上摇曳的婆娑树影,构思着新接的单子。
尽管他在时装屋、手工坊都有自己的专属办公室,但当他需要一个尽可能清净无人打扰的设计空间时,还是会选择这间老工作室。
选择在这空间不算宽裕、光线不算明亮的二楼东北角书房,关起门来进行沉浸式的创作。
这两日,他所投入设计的毫无疑问就是最近刚接下的普莱斯小姐的生日宴会礼服。
毕竟是沪上首富的女儿,这笔单子倘若能令对方满意,赚钱多少倒在其次,关键是能收获一位长期稳定的大客户。
不过或许是太想要拿下这笔单子的缘故,真构思起来,他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昨日待在这工作室书房内,翻阅着书籍画本思索了好一阵,才有了大概的方向,尽可能沉下心来,将那位金发少女当做自己的模特去设计打扮。
他有观察过普莱斯小姐的身材特点,对方的确生着一张天真美丽的脸蛋,但或许是因为年纪小,还未怎么长开,她的个子偏于娇小,没有修长的腰肢,也缺乏女子的曲线,脸颊和手臂还带着些小女孩的圆润肉感,因此线条太过简洁或硬朗的裙子都并不适合她。
例如那种纤巧优雅的小礼服,抑或给陆雪盈制作的凤尾蝶裙那般修身曳地的长礼服,都无法很好地衬托出她的气质。
最适合她的,反倒是古典式样的克里诺林式晚礼服,以鱼骨支撑的胸衣与膨大化的裙摆,更能勾勒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肢与优雅的气质。
又或是芭蕾舞裙风格的较短而蓬松轻盈的裙摆,以普莱斯小姐的身材样貌,穿上后也会十分的灵动可爱。
但她肯定无法接受穿那样短款式的裙子出席自己的生日宴。
因此,纪轻舟考虑许久后,还是决定绘制一套式样隆重的复古浪漫的晚礼服。
他鲜少做这样的裙子,因为费时费力费布料,且并不实穿,上一次做还是两年前的第一届同业公会时装大秀。
为了给“纯真、率性、勇敢无畏”的主题留下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结尾,他设计了那套裙摆夸张的白茶花纱裙。
结果导致施玄曼在秀场摔了一跤,留下了经典的照片。
而那套礼服在大秀结束后不久,便被一位富商以千元高价所购买收藏,不知将来是否还有现世的机会。
脑中闪过那些思绪,纪轻舟听着初夏时的新蝉吟唱,握着铅笔在雪白的纸页上唰唰地画着圆润流畅的线条。
他昨日有绘制一款低饱和淡蓝色的单肩礼服裙。
斜肩的设计与看似随性的褶缝营造出现代感的时尚氛围,较厚质地挺括的塔夫绸塑造出饱满隆重的裙体,衬托出模特高冷典雅的气质,最后在肩侧装点上一朵清冷浮夸的浅蓝色绸缎玫瑰,是为整套礼服的点睛之笔。
绘制这一套的线稿时,他还算满意,待大概地上色完成之后,却又觉得端庄有余,而不够华丽,不够甜美,多半达不到普莱斯小姐的要求。
不过倒是还挺符合他九月份的高定秀主题的。
于是撕下草稿,夹到了另一本画册中,尔后面对着雪白的画纸,从头起草。
经过一晚上睡梦里都在琢磨画稿的构思想象,他总算有了大概的设计方向,今日一大早便来了这工作室,关起门来画画创作。
十六岁女孩的生日宴,正处于青春年华的黄金时代,纪轻舟想给她设计一套生机勃勃,且极致优雅华丽的礼服裙。
令她只要穿上那套礼服出场,便能成为那场花园派对的公主。
仍旧是复古束腰搭配宽大蓬松的裙摆,颜色便选用精致甜美的蜜桃粉色与时尚奢华的鎏金色,碰撞交叠,以衬托出模特高贵典雅的气质。
领口设计为一字肩的式样,配合灯笼袖带荷叶边的袖型,能更好地展现出模特纤细的脖颈,并遮住手臂的圆润感。
考虑到普莱斯小姐在最后补充的那点额外要求——希望自己登在报纸上的照片也能闪耀夺目。
纪轻舟准备给裙子选择的面料是光泽亮丽的真丝缎,届时灯光一打,裙面光泽动人,即便在黑白照片中,也足够华贵耀眼。
至于裙子的装饰细节方面,他并未选择使用蕾丝或珠饰的点缀,所选用的缎子面料就已足够华丽,唯有以大面积简洁的裁剪来凸显它的优势,过多的元素添加反而容易显得老气。
于是考虑再三后,他便决定在裙面两侧蓬松的褶裥上点缀上金色的缎带礼花。
并为了呼应普莱斯小姐那头灿烂的金发,在蜜桃粉的裙身面料上错落有致地添加上了许多金色小巧的花冠刺绣图案,使得膨大的礼服裙面拥有足够的精致细节,不那么空旷。
最后再于模特脖颈和耳垂上添上创意独特的华丽珠宝,便是一套经典浪漫而不失活力生机的优雅礼服。
纪轻舟脑中一边考虑构思着,一边拿着画笔调着颜料,仔细填充着细节处的色彩。
不知不觉,上午的日光已彻底从桌沿退去,到了午餐时间,阿福前来敲门,叫他下楼用餐。
纪轻舟起身前看了看画上那初步成型的奢华甜美的礼服,微微地点头舒了口气。
上色后的总体效果还是挺令他满意的,希望普莱斯小姐也能够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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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莱斯花园公馆,周末的下午茶时间。
午后两点,温煦慵懒的日光穿透米白色的蕾丝窗帘,铺洒在公馆二楼的阳台花厅内,化为斑驳朦胧的光影笼罩着卷草花纹的沙发与地毯。
留声机播放的悠扬音乐中,几个女佣来回穿梭于花厅之间,在铺着洁白蕾丝花边桌布的茶桌上摆上插着鲜花的瓷瓶与三层的点心银盘,并用小推车送来精致的瓷器茶具,娴熟而轻巧地布置着下午茶环境。
痴迷文学创作的普莱斯夫人很喜欢组织聚会,通常会在每周末的下午三点至五点半,在自己家中举行定期的文艺沙龙,邀请各界的名媛名彦们,又或是艺术界的画家、音乐家、戏剧家、诗人们来到这聊聊天,喝喝茶,谈谈文艺创作,不拘国籍。
今日也是一样。
尚未到会客时间,普莱斯夫人和她的女儿玛格丽特已在花厅内安排准备好鲜花、音乐与红茶点心,等候客人的到来。
而她的先生达德利·普莱斯先生也难得出现在这里,正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纸。
“你请了一个华裁缝给你制作生日宴会的礼服?”
听自己的女儿谈起前两日和朋友去店里定做礼服的经历,穿着一身修身马甲衬衣的普莱斯先生略有些诧异地从报纸上抬起视线,看向玛格丽特。
“是的,那位设计师先生很有名,他主编的时尚杂志每一期我都会看,虽然看不懂文字,但图片上的裙子很是新颖漂亮,我想要试试那种新风格的礼服。”
穿着一身浅绿色连衣裙的玛格丽特认真说明缘由道。
“我对那种杂志不感兴趣。”普莱斯先生放下报纸,摊手道,“你想要尝试新礼服,我可以去请泰勒先生、请普尔女士过来,你何必专程去店里找一个华裁缝?我不觉得那些梳着辫子的黄皮能做出什么适合你的漂亮礼服,这完全是在白费精力。”
“你这么说太没有礼貌了,达德利,你应该知道我有不少的华人朋友。”普莱斯夫人略显不满地打断她先生的话道,“我想你最近的工作也许不太顺利?”
普莱斯先生又拿起报纸,呼了口气:“是的,董事会就不该允许华人的加入,那都是一群狡猾的狐狸。”
“你在工作上有情绪我可以理解,但最好不要把这种情绪带给我们可爱的女儿。”普莱斯夫人提醒道。
金色头发稀疏的男子闻言朝他的女儿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跷着腿继续看起了报纸。
普莱斯夫人见状不再多言,面露笑意地看向金发少女问:“玛格丽特,是谁介绍你去做衣服的?”
“伊芙琳,是她带我去的。”
“看来你们自上次的下午茶后就成为了好朋友?”
“嗯,她是个真诚热情的人,就是有点……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玛格丽特琢磨着描述她的朋友道,旋即扬起一个笑容,提议:
“对了妈妈,我觉得那位时装店的老板纪先生是个不错的人,您或许可以邀请他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他的样貌年轻漂亮,谈吐优雅礼貌,设计的衣服新颖时尚,我想您应该会喜欢他的。”
“你这么说起来,我的确在一些报纸上看见过他的介绍。”普莱斯夫人回忆道,随后微微一笑:“既然你这样推荐了,那改日我便邀请他过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