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你要不要脸！”
适才那少年禁不住上前，揪住这男子的衣领，怒道：“刘爷爷年纪比你还大一轮，念着你儿子体弱多病，收留了你们，结果你个混账东西，现在连去仓库搬货都懒得去，瘫在这里，就等着刘爷爷供养你们父子……”
“干什么？干什么？你还想动粗？就你这两天桩功，入门都没……”
这中年男子一把推开少年，冷笑道：“小家伙，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就想着吞没刘老头的棺材本！我告诉你，之前我答应刘老头，他死了之后，给他送葬的，他留下多少家财，都是老子的，没你半个子儿！”
他看着刘老丈，说道：“刘老头，你再不把钱拿出来，铁柱就别去学堂了，大不了打断腿，扔到内城外，好歹有些贵人给赏钱，养活我们父子够了。”
“别……”
刘老丈愁容满面，说道：“老夫回头跟商队那边借一笔，定要让孩子上学的，他根骨不行，练不成功夫，不识字的话，长大了真就找不到营生。”
“就今天了，你晚上拿不回钱，我父子俩用不着你养！”
那中年男子挥手道：“瞧瞧你这样子，被人家骗了三两银子，也不看看养了一家子人……这几十口人呢，你每次少个三两银子，往后指不定就要饿死几个！你拿我们吃饭的钱，去给别人，这不是糟践嘛？”
“刘老哥，这话说得也是在理的。”
另一个老人，杵着拐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年纪大了，涨不了工钱，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拿少了呢？”
“还有个事儿……”
另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上前来，说道：“我们瞧你年纪太大了，外边又是凶险，指不定出去，哪次命就丢了……”
“你在康城这里还有些情面，也举荐过几个孩子，入了城守府的军中。”
“我那孙儿，近来也算锤炼了根骨，你得搞一些丹药回来才好。”
“等他皮肉筋骨大成了，你再跟城守府那边举荐，就是当个巡防的士兵也好啊，好歹有个正经营生。”
听到这里，刘老丈愈发苦恼，说道：“这些日子，塞了不少人进去，城守府那边也不怎么卖我情面了……不然我跟商队那边商量一下？”
“随行武夫怎么行？就你刚才说的，那两个骗你银两的，不也丢了命吗？又不是谁都跟你这样命好，几十年来，还算攒了善行，积了功德，才保住命的。”
那头发银白的老者，愤怒地杵着拐杖，说道：“这么危险的活，你也好意思让我孙儿去？”
刘老丈低声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瞧过小七的面相，他一向心善，是个有福的。”
“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好人有好报？照这么说，你能活到今日，全靠什么好报？”
这老者将拐杖一摔，怒道：“那你养着我们，不就是求什么好报？照你的说法，要不是因为养着我们，你能活到今天？老刘，你可莫要忘恩负义！”
“这……这……”
刘老头颤抖着手，眼角抽搐，一时气急。
适才被推开的少年，上来扶住，咬牙切齿道：“刘爷爷，这些都是白眼狼，咱们凭什么非要养着他们？”
“不是这么说的……”
刘老头迟疑着，不由叹道：“也都是可怜人……”
他停顿了下，惭愧地道：“也许他们说的，也没有错。”
——
遥望前方。
林焰默然不语。
小白猿咕哝着道：“这老头儿，是个真正的烂好人啊……但好成这样，也太离谱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林焰平静道：“对于那些被养着的人来说，他们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就是刘老头身上的钱。
“他们习惯了刘老头的善意，也许最初的时候，会有感激之情，但久而久之，便视若平常。”
“待到最后，便如同刘老头欠了他们的。”
“给得多了，意料之中。”
“给得少了，便是刘老头待他们不好。”
“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他们认为自己不过是争取利益，让自己活得更好。”
“只是他们争夺的利益，已经局限在刘老头的身上，分这老善人的肉罢了。”
这样说来，林焰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说道：“但人性也并非全都丑恶，这里就有个明辨是非，懂得感恩的，还有那些站在刘老头背后的孩子……”
停顿了下，林焰说道：“我大约明白他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了……”
声音落下，林焰伸手握住照夜神刀，转身朝着高楼看去。
酒楼之上，最高层外围的栏杆，正好可以俯视那善堂的方位。
而此刻栏杆上，倚着一个白衣老者，鹤发童颜，笑意吟吟，迎着林焰的目光，招了招手。
下一刻，林焰足下生莲。
人已来到了高楼之上。 “当今圣盟境内，甲子以来，凡有被大恶神器盯上的，必然瞒不过老夫的耳目！而你身具大恶神器的诅咒，却不在老夫感应之内，想必是来自于圣盟之外！”
白衣老者抚须而笑，说道：“你很年轻，生机勃勃，但握刀的瞬间，气机之盛，又让老夫感到很危险……你有斩杀老夫的能耐！”
他转身走入楼中，一边说道：“当今世间，年轻一代，有此本领的，大约是三榜齐上，位列天榜十三，其余二榜皆占榜首的人族圣师！”
林焰没有走入楼中，只是静静盯着对方，说道：“既然知晓，本座有斩杀你的能耐，还如此平淡，无惧生死？”
“你没有否认圣师的身份，证明老夫猜对了。”
白衣老者摊手道：“如今外界都在传扬圣师嗜杀之名，但老夫的情报之中，却知晓圣师杀人，必有缘故！你与我素不相识，也不曾见过我作恶，未曾见过我危害人族，忽然出刀杀我，完全没有道理！”
他坐在了酒桌边上，倒了一杯酒，推到桌子的另一端，又道：“当然，如今外界都认为，圣师身在天命城，你若觉得老夫知你行踪，需要灭口，那就两说！可是能够为了公义，迎着所有圣盟高层的压力，当众斩杀望西侯的人族圣师，又怎么会为了灭口，屠杀一个无辜之人？”
“本座有些事情，还有点儿不解。”
林焰走入楼中，缓缓坐下，说道：“杀不杀你，取决于你能不能说服本座放下刀……”
白衣老者闻言，笑着道：“老夫知道圣师想问什么……大恶神器，非我执掌！”
“不过，当代执掌大恶神器的存在，确实布局于天下，以极大的手段，影响人心，滋生恶念。”
“布局在千年之前，成势大约在二十年前。”
“所以近来二十年，天下局势日渐糜烂，恶行遍地，就连当代盟主都无能为力。”
他看着林焰，继续说道：“恶神已经初步苏醒，大恶神器收集世间恶念，你迟早要面对祂的。”
林焰说道：“挥刀斩旧神，本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恶神不一样，祂死过一次，不在古仙遗旨的限制之内！历代以来掌控大恶神器的世间生灵，最终都成为了祂的养分，祂距离恢复到全盛时期，已经不再遥远！”
停顿了下，又听这白衣老者说道：“就算你踏破极尽天，也杀不死祂。”
“……”
“但老夫可以让你避过祂。”
“嗯？”林焰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异色。
“就这一点，老夫能活命否？”白衣老者抚须而笑，这般说道。
“还不够。”林焰说道：“本座招惹的敌人，避不过，便战一场，生死各凭本事！你能不能活，取决于你自身……”
“老夫……”白衣老者迟疑了下，才道：“圣师可知晓，远古时代的神王，手中不止一件神灵器？”
“有所耳闻。”林焰说道：“听闻祂麾下，有六尊大神，每一位都不是寻常神灵可比，力比天神！而这六尊大神，各有一件神灵器！”
“侍立于远古神王身侧左右的，一位恶神，一位善神。”
这白衣老者轻声道：“老夫掌握的，是大善神器！”
他说到这里，先是沉默了下，然后以更为郑重的语气说道：“不是后世仿造，而是真正的远古神器！”
林焰知道，当初他斩破的大恶神器，并非本体，乃是后世仿造之物。
但仿造的神物，也因为汲取了世间的恶念，诞生了灵性，近乎神灵器。
“仿造之物，皆似分身。”
这白衣老者说道：“每一具分身，都能让本体的力量恢复一丝。”
“千年岁月以来，祂布下的局，已经功成了。”
“在诡夜的时代当中，人心之中充满了畏惧、惶恐、以及种种对生存的渴望。”
“最终在祂有意的引导下，很多都衍化为极度的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求一己之利，而罔顾一切道义、秩序、文明、种族等等……”
“所以大恶神器，几乎要恢复到巅峰了。”
他叹了一声，说道：“老夫斗不过祂。”
林焰沉默了片刻，问道：“善恶神器，同出一源，为何与祂争斗？”
白衣老者笑道：“善与恶，水火不容，互相争斗，难道不该？”
林焰刀出一寸，神色冷淡。
“好罢……”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世间穷凶极恶者，岂能谈得上忠义之士？远古神王还未苏醒，但大恶神器近乎完善，祂有噬主夺位的野心……”
林焰闻言，神色愈发严肃。
白衣老者指向善堂的方位，说道：“老夫不是上古时代的善神，也不是大善神器的化身，只是三百年前，偶然获得大善神器，成为执掌者！”
“积德行善，虽能延年益寿，毕竟不能长生不死，永恒驻世。” “老夫三百五十二岁了，过不了三百六十五的大关。”
“所以在三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在挑选大善神器的下一任执掌者。”
随着这白衣老者的声音。
林焰沉声说道：“他就是你大善神器的唯一继承者？”
“本来有百余人，入了老夫的眼。”
白衣老者说道：“他们本性良善，声名在外，后来老夫找到他们，准许他们用善功，换取资源。”
“兵器、丹药、金钱、乃至于修为，都可以用善功来换。”
“但等他们到了炼气境之后，老夫便隐匿于世间。”
“他们的善功，无处可用。”
“他们的善举，无人赞许。”
“一开始，他们还能秉持本性，待到后来，过度失望，转而生怒，怒而生变，再无本心！”
“时至今日，依然保持本性，积德行善的，就剩下他了。”
说到这里，白衣老者有些感慨之意。
小白猿听到这里，不由得嗤笑道：“在你这般运作之下，他养出来的全是白眼狼……现在还愿意行善事，他确实是个烂好人。”
“所以他才适合继任大善神器。”
这白衣老者说道：“他是个纯粹的善人……他养出来的白眼狼，实则对于他炼气境的修为而言，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但他一直以来的选择，正符合大善神器的挑选！”
他这般说来，又道：“其实圣师也是个善人，可惜杀戮过重，大善神器选不了你！”
小白猿呸了一声，说道：“这什么大善神器，不要也罢！我家老爷是好人，但不是烂好人……”
“世间有一种手段，吞吃道韵。”
林焰出声说道：“有强大存在，播种于世，待得成长，将之收割，吞入自身，壮大本体！我瞧大恶神器，也是这般路数，那么你呢……”
白衣老者想了想，说道：“老夫若是吃掉他，可以借他重生，再续三百六十五年……不少大恶神器的执掌者，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老夫为了延寿，害他性命，又怎能谈得‘善’字？”
“所以老夫考虑，再有五年，便传下这大善神器。”
“如果圣师不信，老夫今日便可传他。”
这样说来，白衣老者正色道：“有圣师见证，他的路会很好走……将来天下太平，世人皆行善举，便是历代大善神器执掌者最纯粹的念头！”
“你挑选百余位善人，以善功引诱，中途而断，致使他们心境大变，维持不住本性，背弃‘善’念……”
林焰站起身来，一刀斩在了白衣老者的身上，沉声道：“以善行，考验人心，本就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情……本座想来，你若真是个烂好人，做不成这事！”
刀光闪过！
鲜血喷溅！
白衣老者的头颅，抛飞了起来，眼神之中满是嘲弄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