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龙玺祝由术
翌日，天光大白。
春日迟迟，隅中的日影带着云状，渐渐游转至行舟檐下。
有和风澹澹，扑入窗格，夹着啾啾鸟鸣，还有着不知从哪座岛屿上裹来的融融香，也翻起了那道微微颤动的门帘。
好在此时未有不识趣儿的海鸟落入窗边，不然就能看见房间之内，满眼鬓乱钗横，脂漫粉融。
伊人的素手正在结系抹胸的带子，洁白的脖颈上香汗未消，稍许红色印痕延续其上，直至被抹胸遮掩。
韩静起坐披上中衣，意态娇柔，几乎连端起杯盏的力气都没有，勉强喝尽一盏温茶，脸上浮泛的潮红才渐渐退去。
回头看向同样起身的意中人，她双目迷离，不知为何的突然道了声：“像梦一般……”
陈沐上前执起素手，笑着低语道：“我却是实实在在的。”
韩静摇了摇头，而后视线轻移，透过窗格看向远海：“我非是说此时，而是说这悠悠六十载，如同一场大梦……”
陈沐心中一动，攥着的手不禁握紧一分：“让师姐担心了，日后我定……”
他话还没有说完，韩静就赶忙伸出玉指点向其唇，笑了笑道：“师弟，你无需因为我而改变自己，道途漫漫，我追你不得，却也不愿做你的拖累。”
说到这，她神色逐渐平静且坚定，缓缓道：“若是因为我而让师弟顾首顾尾，我宁愿从未与师弟坦明过心迹……”
陈沐忽然沉默起来，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怀中人。
韩静也不再言语，反手紧握，与心上人相依在窗格之边……
似是过去了许久，浮云之影从船头游到船尾。
韩静心中轻颤，突然想起了另一人。
望着远海迷蒙，她轻咬红唇，最后还是喃喃道：“陈师弟，敖懿公主……也等你许久了，你若是得空，也该去龙宫走一趟的……”
陈沐有些意外，却也没太多尴尬之色，垂目看向韩静，认真问道：“你们见过面了”
韩静先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说道：“见是见了，只是从未说过话，这六十年间，若不是得她嘱咐，这里也不会如此的风平浪静。”
或是见到陈沐不语，她又继续说道：“我与她也算的上感同身受，你此番回转，合该去见上一见的……”
陈沐眸光渐渐抬起，点头道：“我知道的。”
天光如旧，云影浮动，行舟渐起，未出多时便消隐在此方海天之间……
……
孤岛楼阁之上，或许是因为一连喝了数天烈酒，也或许是因为二人有意买醉，总之，这一次小七、桂三二人，是真的醉倒在了屋檐之下。
那条巨蛇环绕岛边，两个硕大如灯笼般的眼珠不时瞥过两位“长辈”，一面权作守护，一面于心中不禁打鼓道：“师傅已然收下了我，应不至于因为那‘龟蛇之属’就变了注意吧”
别以为这是空想，以他对师傅的了解程度，其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等事。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才是……”
他眸光清澈，不由陷入沉吟之中，
可未过多时，他心神突然一警，浑身鳞片倏尔炸起，急忙转首望去。
就见澄天碧海之中，一艘简单行舟正朝此处驶来。
“咦”
他摆了摆头，满眼不解道：“这不是那座被长公主特地交代过的行舟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他自觉应付不来这等“大人物”，于是赶忙转身，想要去唤醒师傅。
可也就在这时，适才看着还颇为遥远的行舟，似是闪现一般停至岛屿之前，同时一股极为浓郁的灵机波动显现而出，将他一时震在原地。
紧接着就见一名玄袍玉带的清朗道人走下行舟，看了自己两眼后，又朝着师傅二人靠近。
因为不明眼前人身份意图，他自不会眼睁睁地让其如愿，当即拼命抗衡强横灵机，高声呼喊道：“师傅，师傅！”
其声震如擂鼓，倒是吓了陈沐一跳。
陈沐心中失笑，转头看了过去，在看到他那一身光滑如璧的鳞片之后，点头道：“上古异种难怪能够在灵压之下呼喊出声……”
这时，桂三、小七率先醒来，其中桂三两眼惺忪，还颇为不满的嚷嚷道：“你这长虫喊了什么，就不能让龟爷好好睡个囫囵觉！”
巨蛇把头一缩，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傅，此人一经出现就奔着你们过去，显然不怀好意！”
“笑话，放眼整个东海，谁人敢害我桂三爷”
桂三这时才用妖力化解醉意，瞪大双眼看向陈沐。
陈沐负手而立，淡然一笑。
一时间，海风吹拂呼啸，潮浪汹涌生涛，场间一时寂静无声。
巨蛇愣了愣神，似是有些看不懂此时情况。
“师傅”
“嘭！”
桂三突然闪身而至，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朝着巨蛇脑袋重重砸下，嘴里还训斥着：“好一个不认人的小长虫，这是你陈大爷！”
“陈大爷，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个陈大爷”
巨蛇委屈至极的沉入水中，可尚未游出多远，心中就猛然一震。
“陈大爷莫非是……那一位”
“哗！”
水四溅，蛇首倏尔探出，就见那位“七叔”扑通一声跪倒在玄袍道人面前，以额触地，情难自制，喜极而泣道：“主人，小七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的……”
陈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有此份信心，又何需这幅痛哭模样”
闻得此言，小七这才忍下心中激动，又哭又笑的爬起了身。
桂三在一旁看的有趣，不由嘿嘿笑道：“你看我说过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当时你还与我耍横，眼下再看，便知你三哥我没有说错吧”
陈沐微微一笑，却也没有生气，反而咂舌道：“百余年不见，你还真是有所成就。”
与他一并起于微末的，还真就桂三一人成就了元婴之境。
桂三颇为得意的笑了一笑，可待看清陈沐此时的修为之后，又不由撇嘴道：“不还是比不过你”“本想着你失陷于虚无之地，能保住以往修为就不错了，怎么到头来还有着进益若让不知详情的人看去，怕是还以为你是闭关苦修了六十年，而不是失踪了去……”
陈沐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小有机缘罢了。”
“倒是听说桂丞相如今已是在世真君，我却未来得及递上贺礼……”
桂丞相功成之时他尚在闭关，而后又紧接着去了蓬莱仙宫，还真不知晓此事。
眼下得知，还是昨夜韩静师姐与他提及的。
桂三闻言转了转眼珠，忽然嘿嘿笑道：“你现在给也不晚，我帮你带回去便是。”
他总觉得陈沐身负机缘良多，是以想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从中“分润”一些……
陈沐又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如今确实囊空如洗，除了斩杀汪姓文士得来的些许杂物外，便只余下那杆传承魂幡了。
至于他以往的灵宝及储物袋，此时不知游荡在那片虚无天呢。
陈沐也没有故作遮掩，坦然道：“眼下我身无长物，贺礼只能日后补上，不过相信等见到桂丞相后，他会体谅我的……”
这下轮到桂三愣神了，他不由问道：“你要去龙宫”
不过话一出口他又恍然自语道：“是了，你总该去见一见长公主的……”
陈沐闻言眸光一闪，从中捕捉到了些许异样，皱眉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桂三深深一叹，一副陈沐把长公主害惨了的表情，轻哼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因为就算是去，也定是见不到长公主的。”
“何出此言”陈沐神色不动，继续问道。
桂三摇了摇头，感慨道：“说来话长啊……”
“你可知长公主当初为了让龙母出手救你，甘愿舍弃已然掌握近半的龙宫权柄，更是答应事后自去闭关，修习龙宫禁法‘龙玺祝由术’，被迫承下百万年的龙族因果……”
“龙玺祝由术”
陈沐眉头攒起，他倒是听柳听南提起过龙母出手救他一事，可对敖懿之事却是不得而之。
“没错，此法乃龙宫隐秘，涉及龙宫传承，你应该没听说过此法，就连我也是听老头子提过一嘴。”
“且说下去。”陈沐神色渐整。
桂三长吁短叹，神情复杂的缓缓说道：“世有因果，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更何况于此界诞生之初就盛起的东海龙宫。”
“百万年积攒，于龙宫一脉身上的因果骇人的厉害，稍有一丝异动，或许就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于此界之中，唯有当今的东海老龙王可承下此般因果，护龙宫悠悠百万年的正统气运不失，保龙宫万年兴盛。”
“可奈何时至今天，老龙王不显世间已达数百年之久，世人皆传他寿命已然无多。”
“初时还没那么多人相信，可久而久之，世人迟迟等不来龙宫辟谣，到了最后，就连我等宫中人也不知道此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但其实以如今的龙宫实力，就算老龙王真的寿终正寝也不会有什么风浪，唯一要紧的，就是自他身上卸下的百万年龙族因果，该由谁来担……”
桂三顿了一顿，稍微凑近几步，方低声继续说道：“若放到以往之时，所有的龙子龙女怕是会抢着继承此因果，毕竟这代表着即位新一任东海龙王。”
“可如今……万年魔劫将临，他们反而顾忌起这百万年因果，生怕形势有变，累及自身道途乃至身家性命，是以这代表着龙族正统的‘龙玺祝由术’才搁置下来，成了禁忌所在。”
说到这，桂三抬头看向陈沐：“而就是因为你，长公主主动承下此般因果，且并未因此得到所有的龙宫权柄，甚至还让出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深深叹道：“真是一个深情的人呐，和龟爷志同道合、一个模样……”
陈沐无视了他后面的那句笑言，双目微眯着点了点头，稍作沉吟道：“就是为此，我见不到她吗”
“没错，‘龙玺祝由术’修行极难，且不可中断，长公主已经闭关数十年，眼下仍未有着动静，你自己想想去了之后，能不能见到她”
桂三如实答道，片刻后又突然反应过来，皱着一对粗眉审视道：“长公主为你牺牲这么多，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龟爷都看不下去了！”
闻得此言，陈沐眸光转凝，透出一抹沉着之色。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清声道：“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天大因果，我亦一并担之！”
其声朗朗，传于此间。
如今的他，有这份自信，也有这份意愿。
桂三久久不言，似被一时震住，直至自家徒弟因太过震惊而弄起潮浪之音，他方醒神过来，没好气的瞪了巨蛇一眼后，又撇嘴嘟囔道：“吹吧你就，龙族因果何止万千，压不死你……”
面上虽是这样说，但他心中却是佩服不已。
愈是深处龙宫之中，便愈发清楚龙族因果何等庞大，暂且不论陈沐能否扛起，就只凭眼下这份从容自信，就已经让他震惊万分了……
他略作思忖之后，又开口问道：“那你可还要去龙宫一行”
陈沐神色一整点头道：“去，自然要去。”
“正是因为她如今闭关不出，我才更要前去。”
“如此也好让那有心之人看看，敖懿，并非失去所有！”
“好！”
桂三以拳击掌，兴奋道：“那龟爷就随你走这一趟，不过我事先要与你言明，如今的龙宫中，有一个老妖婆得意的紧，满宫上下都惧她甚多。”
“你若想安然走这么一遭，就收敛些性子，勿要与其生出嫌隙……”
“老妖婆”
陈沐不由皱眉道：“何人能够引得满宫生惧”
桂三啧啧咂舌，似是有着极多言语要说，可到头来也只憋出来短短一句：“还能是谁，无非是那个老龙王同父异母的妹妹，敖云锦……”
陈沐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此人的些许传闻，只不过太过零散，不足以辨明个性。
“我此行只为表态，又怎会与她生出嫌隙”
此事说定，陈沐当即转身与小七道：“你且随着韩师姐回返北原吧，此间事了之后，我会过去一躺，届时你再随我修行。”
小七自无不可，连忙拱手应下。
一番折腾之后，远海之上，四人两方分道扬镳，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