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风里带着燥热,席卷了整片草原。
对于一些人来说,干旱的冬天和春天好像只一眨眼就过去了。亲历这一切的人却在夏天每一个有雨的午后,感激大自然。
苏-联科考团离开半个多月,草原上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好像都比照旧年,似乎没发生什么变化。
盟草原局的同志们照旧围绕着草和以草为生的生态忙碌着,呼色赫公社也如往常一般在承上启下的夏天,总结春季接羔接犊的收成和农田种子的播撒,规划秋季农田的收割和从秋天就开始筹备的冬储工作。
可在更上层的圈子里,一些事的发生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湖泊,看似只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实际上涟漪正无限地向外蔓延。
小事的态势会扩大,就像水面上一个微小的波纹可能惊动整片静湖。
尼古拉教授在科考结束后,带着自己的团队,就来中国之行收获的所有数据和观察都写成了文章。这些文章在苏-联国内刊登的同时,也以沟通汇报的形式,被传播向内蒙促成此次科考的领导。
领导接收到苏-联科考团的大量反馈报告后,又要向上汇报自己促成的此次科考活动的正向效果。
因为尼古拉教授在多篇文章中提及了林雪君的观点,和由林雪君转述的中国专家们的结论,以及以林雪君为代表的一部分基层牧民、社员等一线人员的智慧,所以在许多层级汇报中,她的名字都在悄悄地被重复。
在首都的杜川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因为层级汇报的过程中,他作为首都农大重要的专家教授,是很靠后的审查、分析这些文章和汇报报告的环节。
在这些文章和汇报中,他读到了林雪君的名字——这一回,杜川生从传播林雪君的那个人,变成了接收到林雪君信息的人。
她从不依靠某一位靠山,她一直最依仗的就是自己的能力。
杜川生觉得,林雪君似乎在为未来‘遍地开花’筹备花蕾——也许她本人都未必看得到前方人生路正谋划一场盛放,但那的确正在悄悄发生着。
7月底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呼伦贝尔盟盟长付和平刚挂断一个重要电话。
身体靠近椅背,他手指搓着桌上的大茶缸子,好半天没有饮上一口。
静坐沉思了二十多分钟后,他终于想透了许多事,不少逻辑在脑内都有了清晰的框架。事与事,人与人全连上了线。
付和平翻了翻桌上的电话号码簿,找到一个号码后,拿起话筒,慢条斯理地拨号,听着嘟声等待对面接通。
“喂。”嘟了3声,对面便响起低沉平和的男音。
“陈宁远社长,这里是盟办公厅,我是付和平。”
“盟长,您好。”陈社长的音调当即提高了一个度,只通过声音仿佛便能看到他在电话对面坐直身体,提了提气。
关心了几句呼色赫公社的工作后,付和平便直截了当阐述自己亲自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这次苏-联科考团与国内相关部门的后续沟通中,尼古拉教授多次提及你们社的一位小同志。”
“林雪君?”陈社长不做第二人猜想。
“是的。你了解这个过程的,到最后不止我,连其他盟区部门也都注意到了林雪君这个人。
“小陈,国家正是大发展的阶段,上面领导的意思是,有能力的人才一定要破格提拔。
“我们要让有用的、能干的同志转起来,活跃起来。要发挥他们的作用,让他们参与进各种事情、各
种工作。
“不要因为他们年轻,就把他们排出重要的工作中。
“还有,要让人民看到他们,让荣誉感成为他们变得更优秀的动力。”
“嗯,我听着呢,盟长。”陈社长听着听着,不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抗灾的工作中,处处可见她的影子。如此积极工作,又得到各个工作环节的认可,是一件很大的功劳。
“我们要为她的人生书写出这一笔,不能沉默,不能一笔带过。要表彰,要张扬。让我们的同志们知道,不要怕优秀,更不能害怕胜利。”付和平一边讲话,一边用手指敲击桌面。
许多工作他不需要一条条地告诉陈社长具体怎么做,做什么,只要把意思传达到,他相信下面的人会知道如何落实。
“嗯嗯。”陈社长唔唔应声,显然一边听一边在思索。
“其他我不管,只一件事,在年底优秀劳动者去首府呼和浩特受表彰的名单里,我要见到林雪君的名字。关于她的优秀事迹,一件都不能少。”
“太好了,谢谢盟长。”这意思就是,只要提交林雪君提优的申请,盟里一定给通过!
“你谢什么,这是必须做的工作。现在她已经不止是你们呼色赫公社的一位同志了,她还是咱们呼伦贝尔盟的同志,是咱们内蒙古自治区的同志,你明白吗?”付和平忍俊不禁,这位陈社长像林雪君的家长似的,这么高兴。
“明白。”陈社长的回答掷地有声,情绪很是昂扬。
在被看见后,优秀的人,会成为标杆。
在倡导优秀的人眼里,这标杆还是个口碑,是个宣传的落点。
陈宁远明白,反正无论如何,这都太好了!
……
呼伦贝尔处在中国东北方,虽然夏短冬长,但往往不缺雨水,草场丰茂而肥沃。
同属内蒙,呼伦贝尔最北到首府呼和浩特差不多2600公里,几乎等于北京到海口。
因为更靠近大西北,呼和浩特相对干燥少雨,也因为纬度靠近北京而气候温暖许多。
炎热的夏季,呼和浩特市内《内蒙日报》报社社长办公室里,社长严志祥正焦急地等待着。
人们拿到一本书,只觉得很简单,交过钱,接过来就得到了。
对于出版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书的尺寸要确定,得考虑方便人们阅读、随身携带等许多属性,但还要保证图片和文字的承载量,总要反反复复地计算和选择。
纸张要看,不同纸张的厚度,从一张纸上也许看不出太大的差异,但拼组成几十页,它的差距就会变得非常大了。纸张的颜色、质地、不透明度都要考虑,这个时代大多数书籍的纸张都很薄,有时不需要迎着光,都能看到背面的字。对于一些纯文字的内容也许并不影响阅读,比如《赤脚医生》《赤脚兽医手册》等书籍,都用的薄到透亮的纸。但要做有图,彩色的书籍,就不能选用过薄的纸,可哪怕厚一点,都是巨大的成本。想要选到合适的纸张,只能一趟趟地下场,一次次地跟印刷工人们做试验,不断地尝试,不断地重新做决策……
对于严志祥来说,重重困难并非毫无预计,但当真的去一个个地克服时,真觉得像西天取经一样。
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想做’是很容易的,真正执行到位,才知过程中的繁琐与艰辛。
半个月前,他已经拿到样书了,但在厂房里印刷几百本出来,颜色、纸张等是否能与样书一样,仍是未
知数。
走廊里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那声音很沉重,急促。
严志祥霍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脚尖一旋,人已绕桌朝门口而去。
敲门声和开门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严志祥和门外的秦佩生对上面孔,他们不约而同地深吸气。
秦佩生让开一步,使严社长能看到后面被员工放在地上的一个又一个大箱子:
李善贵轻轻翻动书页,目光立即被上面彩色的图画吸引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书,这么多画,这么多色彩。翻书的动作不由得变小心,翻到第三页时,他手顿住,只见上面画着一丛野草般的小团灌木,和它红色的花球,以及一些解释的字句:
【麻黄,可用治风寒痹症、阴疽、痰核等症。可入肺经,宣降肺气,止咳平喘。配方1……】
他的呼吸逐渐变急促,这种植物他在后山上看见过,很多,不要钱的!
抬起头,他尚带着稚气的眼睛氤氲些许雾气,望向大队长时,惹得大队长开口要再说的话都止住了。
几分钟内,李善贵快速地翻阅过书籍,之后快速跑回家,背上仓房里最大的箩筐才又追上大队长等人。
大队长望了望大步走在身侧的半大小子,隐约揣摩到李善贵看到《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情绪——那大概是从不被命运眷顾的孩子,忽然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委屈和感动吧。
…
能将具化为各种物资的幸福运往祖国各地的火车,载上一箱又一箱的《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先后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许多公社十几册十几册地购买,并在书册被送到各生产队后,开始在供销社大量收中药。中医卫生员和中医兽医员负责做草药鉴别,只要确认是草药,都买。
“这样一来,一直以来药品紧缺的问题,应该就会缓解了吧……”这样的声音,以不同的方言,被不同地区的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说出。
同样的感叹,寄托着同样的期许。
主编严志祥并不需要留存一本书摆在自己的书架上,作为自己这几个月付出的纪念物。
他的名字已被祖国大地上无数同胞,以不同的腔调念诵——它被人民安置在方寸之间,无需扫尘,时时记挂。
“这些文字都是这位叫林雪君的同志写的,她是位兽医……”
“就是这个严社长他们和懂草药的林同志一起策划了这本书,太好的一本书,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经读者提示:六十年代讷河是县非市。】
【新一月开始了,感谢大家4月的支持,也给大家准备了实物抽奖,照旧是《草原牧医》插画的复印版(使用照片纸或300g水彩纸复印,再套封或塑封,效果还不错)+硬书签+书法小纸条。(感兴趣的可以大眼晋江轻侯参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