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宁尘心思急转,很快神情镇定的迈步走来。
他顺势坐在石桌旁,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李前辈难道记得‘当初’发生的一切?”
李霄明冷冷瞥来一眼:“我与婒玄终究是同一人。当时虽难以开口,但你们所做的一切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言至此,她攥紧袖中玉手,一脸阴沉的冷咂一声:“不知廉耻。”
宁尘讪讪一笑:“这期间是有些波折,前辈你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稍作安抚,他连忙又扯开话题道:“李前辈可知现在究竟是何状况?”
“......”
李霄明遮在宽大道袍下的胸口起伏片刻,垂眸轻吁。
旋即,她板起一张肃穆冷颜,开始斟沏茶水,缓缓寒声道:“外面的‘我’并非是在故意装作不认得你,而是当真不记得。”
“我能感觉出来,但还不知其中内情...”
“虽然并非与当初一样从天珏晶石内脱困丢了记忆,但‘我’修炼了一门名为‘大玄太上经’的功法,同样被封印了过去的记忆与修为。”
李霄明话语微顿一下,继续道:“就如同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本人一样。”
宁尘眼神微动,低声道:“前辈当初也是用这种手段,分化出道心与魔意?”
“有些不同。”
李霄明摇了摇头,冷静解释道:“当初的我自恢复意识踏上天玄道门,修行的乃是其他道门功法,日积月累下慢慢将魔意收缩凝聚,化成你所知晓的道心魔意,而非是通过这种...”
宁尘皱眉道:“这门功法会不会有何问题?”
“...此功法乃是撰写与玄古元典的上古至宝,其中奥妙非凡,若能修炼至圆满境界,或许便能摆脱真天万道的桎梏,成就无上境界。”
李霄明沉吟道:“或许,‘我’当初就是为了这一点,才会毅然选择修炼。”
宁尘面露一丝惊色。
玄古元典上的功法?
“但前辈的记忆...”
“如体内魔意与太阴之气一样,被封印在魂海深处。”
李霄明将斟满茶水的瓷杯推到宁尘手边,淡漠道:“或许待我功法圆满之后,便能取回这些过往。”
言至此,她又补充道:“你也不必多问我这万年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忆中只有从苏醒后经历的一切,当年的事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已。”
“...前辈。”
李霄明斜睨望来:“怎么?”
“这些年来你或许背负了许多压力。”宁尘顺势握住了她还未收回的柔荑,沉声道:“是我未能保护好你们。”
李霄明怔然片刻。
旋即,她猛地抽回玉手,冷声道:“用不着对我说这种话。”
宁尘转而无奈哂笑:“前辈看起来有些生气,总归希望你能好受些。”
“贫道岂会在意这种小事。”
李霄明端茶浅抿一口,眯眼冷瞥道:“还有,我得提醒你。”
“前辈请说。”
“外面的‘我’被蒙在鼓里。但我本人很清楚,睡在车厢里面的女人正是武皇。”
李霄明语气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据‘我’记忆,双方莫约是在数月前在一处市集酒坊中相遇的。这期间她从未展现过任何非凡手段,一直自称是被逐出家族的可怜女子,始终在依赖着‘我’的保护。”
宁尘眉头微挑:“前辈与武皇之间的关系...又是真是假?”
李霄明垂眸低声道:“我与武皇当年的确有些交情,但并不像现在这样结伴同游。虽然我知晓她身后有着隐秘势力,可看她如今的架势应该在有意躲避诏龙谷的追杀,故意掩藏身份行踪。”
言至此,美妇道姑又冷瞥道:“我知晓你与武皇在背地里关系不浅,但并不意味着如今的她就会记得你们将来的私交。哪怕仍记得万年前的短暂相见,以其心性或许会在暗中利用于你,决不可放松警惕。”
“...我明白。”
宁尘挠了挠头,思索片刻:“我应该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纵然武皇心机深厚,想来也难以影响到我什么。”
说着,又很快露出一丝笑容道:“前辈虽然语气冷冽,但其实还是挺关心人。”
李霄明冷哼一声:“莫要自作多情。”
她摩挲着瓷杯杯沿,低声道:“我记得七星连珠一现,你便要离开。但眼下星辰未现,意味着你在此地还有何事未完?”
“对。”宁尘点头应声:“我本以为是救下你们两人便可,但现在看来另有他事。”
“回尘逆梦以我们六人为锚点,或多或少会与我们本身有关。”
李霄明冷静说道:“眼下若不是还有强敌即将到来,另一种可能便在于我身上。”
宁尘心头一动,皱眉道:“前辈的意思是...”
“与我...”
李霄明红唇微启,可话至当口却犹豫了一下。
宁尘一脸诧异道:“前辈,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霄明娥眉微蹙,略显不耐道:“本想让你对我出手夺了清白,料想将来的我便不会忘了你这小贼。但转念一想,此举未免太过便宜了你。”
宁尘呆了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心思急转后,他不禁愕然道:“前辈是想用这种法子,让外面的你能一直记住我?”
“你既然知晓,何必再说出来。”
李霄明环臂抱胸,一脸冷色的不虞低吟:“‘我’不知为何修炼了这种古怪功法,也不知何时才能修炼至圆满。若丝毫不记得当初发生的一切、甚至连你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你当年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功夫?”
宁尘干笑两声:“那也不必如此极端吧?”
“此事最能让我刻骨铭心...罢了,我都说了不想便宜你这小贼,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李霄明沉默片刻,又勾起一抹轻蔑笑容:“不过,若我当真同意了,你会出手么?”
宁尘哭笑不得道:“能品尝美人的身子的确是一桩妙事,但这事我可做不出手。”
“你真不愿?”
“前辈就不必多说了。”
宁尘摆了摆手,顿时摆出一副正经凛然的神情:“我纵然贪图美色,也不会趁人之危,去做这种龌龊之举。”
李霄明深深看了他一眼,蓦然讥讽一笑:“好一个谦谦君子。若不是我早知道‘你我’二人在数万年前联手勾搭引诱了‘自己’,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高尚之人。”
宁尘:“......”
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前辈说的对,在下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是挺馋美色的。”
“算你还有胆子承认——”
“毕竟前辈的确很美。”
“...啧,臭小子!”
李霄明微斜身子,撑着下颔冷哼道:“既然这个法子行不通,我是无计可施了,也不知还有何手段能帮得上你。”
宁尘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这道姑一心就想着洗白白将自己送上床?
“看你这幅傻乎乎的样子,就知道在胡思乱想。”
李霄明交叠起裙下长腿,蹙眉道:“说认真的,‘我’记忆中的一切与当初似是而非,即便是我都难以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变故,但隐隐约约却能感觉到这幕后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摆弄着一切,将原本被扫乱的局面重归正轨...”
说到此处,她垂下眼帘,不禁轻咬朱唇,冷颜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我’或许会重新走上原本的道路,我们也会在将来同样遇上危险,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原来,你一直在担心着此事?”
见其眉宇间隐隐闪过的一丝关切忧虑,宁尘心思一动,蓦然轻笑起来:“其实吧,我这个人有时候看着一脸正气的样子,实际上心底里可是私心甚重。
对我而言,什么正道天规、世俗礼法都无关紧要,那些什么敌我势力宗门、大势所趋,我也不甚在意。”
李霄明闻言一怔:“你...”
“这场回尘逆梦,能让我回到数万年前去改变许多事,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也为此付出不少心血,几次死里逃生。”
宁尘露出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坦然直言道:“不过,我拼死拼活的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太阴族、龙族、玉琼宫的存续与否,他们纵然能成为威震诸天万界的强大存在,还是再度落魄,都与我无甚关系。我至始至终为的只有一件事——”
他侧首看向神色呆然的李霄明,轻松一笑:“为了你们的平安。”
“......”
李霄明沉默半晌。
她不太自然的偏开螓首,轻啐一声:“这种话,你留着给那些女人说更好。”
宁尘一拍额头,顿时露出苦恼神色:“我还以为说这番好话,李前辈能稍稍对我有所改观,没想到还是欠缺不少,将来可得继续拼命才行。”
“...别说傻话了。”
李霄明剜来一眼:“你若再出事——”
但话音未落,她便意识到了什么,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与其出言戏弄我,不如先想想你接下来的安排。”
宁尘摇头失笑一声。
看见他这幅‘奸计得逞’的样子,李霄明更是暗恼蹙眉...这贼小子,还是这般让人不省心。
不过,宁尘很快摩挲起下巴,认真思忖道:“我觉得,其实需要我去改变的并非是你。”
李霄明闻言面露疑色:“你有何猜测?”
“不好说,只是有种冥冥中的感觉。”宁尘沉吟道:“前辈不至于因为区区功法就忘了我,哪怕当真将我忘记,往后我自然还能遇见你、与你重新相识相知。”
李霄明皱了皱眉,但也没开口插嘴。
“不过,我们身边就有一个最为引人注目的‘变数’。”
宁尘正色平静道:“武怀情她为何会来到北域、她的身份与目的——”
轰隆!
这片隐秘的魂海空间突然震荡起来。
李霄明豁然起身,惊疑不定的望向上空:“是外面有变!”
宁尘面色一沉,立刻退出意识。
他刚在外界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平躺在地的李霄明,而是一张俏丽柔美的娇颜。
“宁公子。”
武怀情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中间,抱膝蹲在宁尘面前,双手托腮,笑吟吟道:“我本以为你还得过几天才会出手,没想到如此急不可耐?”
“呼...夫人醒的那么早?”
宁尘瞥了眼被拉到远处的李霄明,低沉一笑:“如今天色可还暗着,不妨再回车厢睡一阵?”
武怀情似笑非笑道:“可惜,今晚的月色如此美妙,就连妾身都忍不住想要多瞧一瞧。”
说话间,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直至露出一副未曾有过的冷淡神色:“你果然是当年的‘宁尘’,对么?”
见其态度与语气骤变,宁尘并未惊慌失措,反而大咧咧地懒散笑道:“小丫头,那么快就不准备继续演下去了?”
“妾身装模作样,只是为了不让李道长发现端倪而已。在她眼中,妾身的确只是一介妇人。”
武怀情眼眸平静无波,冷淡道:“毕竟你是从‘未来’而来的英雄,来回奔波便是为了扭转过去。若这万年间多出难以预料的变数,想必你也会头疼,不是么?”
宁尘哂笑两声:“刚才看见你那副娇柔模样,我反倒更为惊讶些。”
他的神情也逐渐严肃下来,缓缓道:“如今你坦白真相,应该不仅是为了说笑两句吧?”
“与妾身一战。”
武怀情抚裙站起,居高临下的冷漠俯视而来:“当年你未曾久留匆匆离开,妾身尚且年幼,没机会与你多聊两句,如今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宁尘皱眉道:“一场战斗,能为你带来什么?”
武怀情淡淡道:“试试太阴族与龙族所托付的男人究竟有多少斤两,又是否真正值得依靠。”
“我没兴趣。”宁尘平静道:“此事也与你无关。”
“你会同意的。”
武怀情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在昏暗月色映照下,背后仿佛流转着丝丝虚影。
她微抬皓腕,掌中缓缓浮现出一缕血流。
借着血光倒映,武怀情面庞上渐露妖异狐媚之色,眼眸也变得尖锐邪魅,意味深长道:“这血,你可认得?”
宁尘沉着脸色站起身:“你为何...会有阴戮的血。”
“毕竟是太阴族的帝尊,还是你未来的女人。”武怀情不急不缓的将血流收起:“至于其中缘由,待你何时能赢下此战,妾身自然会尽数道出。”
宁尘眼神微凝。
此女似乎知道了有关回尘逆梦的事?
是阴戮她们告诉她的,还是另有隐情?
“你如今当真还能打?你应该与诏龙谷...”
“妾身如今是有些衰弱。”武怀情背后缓缓显出月白色的蓬松狐尾,螓首微扬:“不过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我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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