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走廊,带来一丝萧瑟寒意。
两位冷傲女子默然无言,似是对峙般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唯有气氛愈发冰冷阴沉。
“......”
朱礼儿淡然负手,目光凛然地审视打量着眼前女子。
此岐国之主身段果真高挑傲人、姿容非凡,黑纱襦裙难掩其几欲裂衣而出的丰盈曼妙。
而听宁尘所言,两人刚刚好上不久,眉宇间还萦绕着初逢雨露后的妩媚之色,一颦一笑间怕是都有勾魂夺魄的倾城魅力。
但如今此女深夜找宁尘而来...
朱礼儿美眸眯起,冷冷地扫过其身上春光乍现的几个部位。
“呼——”
阴戮抱臂环胸,面无表情地回以视线。
双方相见的一瞬,她的确是有些慌乱失措。但如今定下心神,已是同样游刃有余地打量起这位苍国女皇。
白天之际,双方尚在谈论着国之要事,又有宁尘在旁,不好太过胡来。
而眼下深夜时分,自然无甚规矩。
阴戮螓首微扬,似是嗤笑般瞧着对方。
作为琴霞的亲娘,的确是花容月貌。身负太阴族血脉,也称得上万年以来罕有的绝色美人。而这幅高贵凛然的帝皇之风,更衬其尊贵超然,着实惊艳无比。
但见其穿着一袭敞襟露肩的纱裙,媚色尽显,想必...呵。
“......”
双方僵持半晌,唯有彻骨寒风呼啸而过。
朱礼儿眼神淡然依旧,不慌不忙道:“如今已是三四更天了,还不知阴夫人又为何会出现于此?”
阴戮唇角微扬,悠然道:“今晚月色秀美,本座正想喊上宁尘一道登楼赏月。”
她斜睨寝宫一眼:“衣儿与琴霞两个丫头已受安抚入睡,他暂时脱身出来一趟,又有何妨?”
“赏月?”
朱礼儿步履优雅地走至长廊檐下,眺望着天际明月,淡然道:“明月虽好,但与佳人相比,或许仍要略逊一筹。”
阴戮眼神微动,余光瞥着其背影:“苍皇此言何意?”
“两个小丫头尚且年轻,即便历经几回磨砺,仍是稍显青涩。”朱礼儿不急不缓道:“这一回要让她们从爱郎身旁分开,总该让她们好好温存一晚,区区明月风景又如何能比得过少女情丝?”
说着,她便回眸望来,红唇轻启:“还是说阴夫人这般绝情,舍得让你刚刚相认的好女儿心酸苦闷?”
阴戮略微哑然,下意识偏开了目光。
但沉默片刻,她很快扬起妖冶笑意,随手撩拨着鬓发,斜睨轻笑:“苍皇所言的确有些道理。但本座向来随心所欲,又何曾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倒是苍皇你——”
她渐渐眯起狭长媚眼,玩味道:“趁着夜色潜入此地,与你刚才说的又有何不同。”
“促膝相谈,一解相思之苦...”
朱礼儿微露笑意,拂袖道:“当然,用不着抛下两个丫头、去登哪座楼,只需在屋内点上一盏微亮油灯便可。”
“嚯...”
阴戮轻捻着下颔,邪笑道:“苍皇当真有诗情画意,但不知是否真的只是‘促膝相谈’而已。”
“情到深处,又如何能料。”朱礼儿借着月色看了眼窗内,略作思忖,很快浅笑道:“既然今晚月色不错,不妨让孤来陪陪阴夫人?”
“你?”
阴戮眉头微蹙:“你我之间,又有何可聊。”
“自然不少。”
朱礼儿指了指自己,又噙着笑意指了指她:“你是紫衣姑娘的娘,而孤是琴霞的生母,各自女儿皆为宁尘的妻子,你我不也算得上亲家?况且,还有不少有关太阴族的事——”
说话间,她的眼神也渐渐严肃起来:“孤也想与你单独聊一聊。”
听其提及此事,阴戮眼神微凛,脸上也没了戏谑打趣之色。
旋即,她当即拂袖一挥,虚空涟漪荡开,将两人身影一同吞没。
下一刻,便齐齐出现在一座清雅阁楼之上。
朱礼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色,但很快便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侧首轻吟:“破虚层次的手段,作为太阴族的妖帝,是否太过孱弱了些?”
“你这晚辈,当真胆大包天,竟当着本座的面说这种话。”
阴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过,念在你继承了太阴传承,也算得上新一任太阴之主,本座暂且不做追究。至于你说的孱弱——”
美妇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淡然道:“本座死而复生,正在摸索前行之路。不必再用‘过去的模样’来看待本座。”
朱礼儿眯起双眸,一时无言。
她所得的太阴传承之中,自然与这位妖帝也有关联。
在模糊记忆中,这位叱咤风云的太阴妖帝可谓狂傲无边、嗜战成性,似是执掌杀伐的魔神一般战天斗地。哪怕是在太阴族内,都寻不出多少帝道尊者能与其正面抗衡。
可如今...
看着却如邻家风韵诱人的美少妇一般,丝毫感觉不到摄人煞气,甚至颇有些妖冶俏皮的性子。
与名为紫衣的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再是战天斗地,终有力竭之时。”
阴戮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来到楼台栏杆旁,迎风拢发,喃喃道:“太阴族过往何等繁荣昌盛,到头来还不是受尽压迫,直至退守一界,落魄的如同丧家犬。”
朱礼儿低声道:“妖帝,锐气已被磨尽?”
“未尽。”
阴戮侧眸望来,轻笑道:“不过,本座如今正试着变得温柔些,或许能瞧见不少过去未曾领略过的风景。”
“孤看得出来,你的性子与传承所述截然不同。”朱礼儿平静道:“所以,你才会与宁尘他...”
“这倒是意外。”
阴戮轻咳一声,略显尴尬道:“本座稍稍看轻了这小子,自以为能将其掌控在手,却不料反遭几回教训。”
朱礼儿深深凝视着她片刻,蓦然道:“或许,也不算是意外。”
阴戮瞥来一眼,浅笑道:“你与族中那些总爱咬文嚼字的老家伙们颇为相似,或许那琴霞丫头的异能,便是由你身上而来。”
“过奖。”朱礼儿缓缓道:“孤不会质问你如今还是否一心为了太阴族。孤只想问,你是否会一直站在宁郎的身边。”
她蓦然投来极为冷冽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三回考验、三个月的梦境共处,当真会让妖帝彻底沦陷么?”
“......”
阴戮神色微怔,不由得渐渐攥紧栏杆,五指掐的微红。
她缓缓张开朱唇,低声道:“本座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朱礼儿默默收回视线,再度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阴云渐散,一轮皎月愈发明媚绚烂。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木簪,借着月色细细打量:“你与孤,颇为相似。”
阴戮闭眸低吟:“想依靠宁尘,一统天下?”
“孤,想要一个安心之处。”
朱礼儿的回答,令阴戮愣神半晌。
她很快摇头失笑,道:“这坏小子可没法让人安心。那油嘴滑舌的模样,勾搭的女人更是不少。”
朱礼儿看着木簪上亲手雕刻成的纹理,虽是粗糙凌乱,却令她会心一笑。
“孤在乎的只是宁尘,而非什么‘其他女人’。”
她将木簪轻轻插进盘发间:“他始终有心,孤便有意。”
“若是...没了心思?”
“孤便想方设法让他回头。”
朱礼儿歪头望来,淡笑一声:“既然被孤看重,可不能叫他从掌心溜走。”
阴戮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就该如此。”
说着,她皓腕一转,两副斟满酒水的瓷杯已然落入手中,顺势递给了朱礼儿一杯:“本座倒有些好奇,我们二人想法颇为相近。如今倒是以何种目光看待本座?”
朱礼儿轻抿一口,怡然道:“自然是帮宁郎审视宠妃,得挑些聪明伶俐的,可不能只知晓打打杀杀。”
“噗——!”
阴戮刚要咽下去的酒水顿时喷了出来。
她脸色一阵红润,连忙擦拭着嘴角,投来的眼神很是微妙。
“你这是...又想当什么后宫之主?”
“错。”
朱礼儿微微一笑:“只是身为长辈的关照呵护罢了。”
阴戮闻言神情更是古怪。
这女人,难道是将宁尘看作是自己的...
“阴夫人。”朱礼儿蓦然道:“你与宁郎在梦境中相处三月有余,不知是否见到过一名女子。”
阴戮眉头微挑:“何人?”
“其名程三娘。”
朱礼儿卷绕着胸前发辫,淡淡道:“她本与宁郎在安州县内互作邻里数年,听闻此次梦境将所有与他有过神魂联系的女人都卷入了进来,但不知...又是否有她存在?”
阴戮蛾眉渐渐皱起。
仔细想来,的确在安州县内不曾见过。
“孤国事繁忙,有时也难以脱身。”朱礼儿平静道:“但阴夫人有破虚修为,待肉身何时融合完成,不妨去往安州县内一探究竟,瞧一瞧那程妇的虚实。”
阴戮回过神来,莞尔道:“你与她有怨?”
“只是担心而已。”
朱礼儿话语微顿一下,又坦然一笑:“当然,孤或许也有些较劲的心思。听闻那妇人温柔如水、胸怀无边,更是快要将宁郎宠爱到了天上去...”
她露出一抹相当和蔼的微笑:“孤很好奇。”
阴戮瞟了眼被她捏出裂纹的栏杆,暗自失笑一声。
刚才此女还在出言教训,但如今看来,似乎也只是一介寻常女流,同样会心生嫉妒。
心思微动间,她随口问道:“本座同样好奇那花无暇是何来历。与其相处之际,她身上有股...让本座颇为在意的气息。”
朱礼儿脸上的神情波澜不过一瞬,很快恢复淡然道:“她作为武国圣宗之主,本就有些门道。况且曾与宁郎共赴险境,想必得过一番奇遇。”
阴戮闻言若有所思。
“你最好别乱动心思。”朱礼儿渐渐闭上眼眸,迎风低吟:“与宁郎而言,花宗主或许与长姐无异。”
“本座自有分寸。”
阴戮瞥来一眼,蓦然道:“苍皇是要继续与本座在此品酒畅谈,还是要早些回屋休息?”
朱礼儿斜睨向她的裙下:“分明白天之际还双腿战战,如今就这般等不及了?”
“你...”阴戮眼角微抖,没好气地拎出一壶酒:“罢了,本座就陪你喝上一晚,这样你该满意了?”
“甚好。”
朱礼儿渐扬唇角,主动给自己斟上一杯酒。
她将酒杯伸至阴戮面前,轻笑道:“合作愉快,阴夫人。”
“本座可没兴趣在那方面与你合作。”
阴戮横来一眼,不情不愿地与其碰了杯。
月色之下,两位美妇相顾无言,默默品酒赏月。
只是倚靠在楼台栏杆前沉默良久,她们再对视一眼,不禁垂眸失笑。
“你跟本座待在这里,不可惜?”
“琴霞亦是孤的心头肉。”
“嚯...还算是个体贴孩子的好母亲。”
“孤可算不上。”朱礼儿余光扫来:“当然,你更算不上。”
阴戮自嘲一笑:“你说的没错。”
无言间,两人倒是因女儿的话题,心间升起几分感同身受之意。
...
翌日晨间。
寝宫门外,花无暇负剑背着双手,一袭清雅素袍迎风飘荡。似在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地等候于此。
朱礼儿与阴戮从两旁走出,对视一眼,又看向大门虚掩的寝宫。
“花宗主,他们还未准备好?”
“刚刚成婚不久,定是不舍分别。”花无暇淡淡道:“让她们与尘儿再说些悄悄话,无妨。”
话音刚落,三人身影已从屋内携手走出。
紫衣与朱琴霞一左一右挽着宁尘的手臂,张嘴欲言,但最后还是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左右看着她们这幅依依不舍的可怜模样,宁尘失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们的脑袋:“好了,只是分别一段时日而已。”
朱琴霞脸蛋红扑扑的,轻嗯一声。
“好啦。”而一旁的紫衣帮忙整了整他的衣襟,柔笑道:“宁郎安心启程便是,我们虽有不舍,但不至于粘着不放。待正事处理完再来寻我们不迟。”
“前辈多加小心。”朱琴霞也连忙开口:“可莫要再太过拼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宁尘笑意温和,索性牵起她们的玉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你们也要保重。”
“......”
朱琴霞与紫衣不禁呼吸微滞,红着脸垂首没了声音。
昨晚颠鸾倒凤许久,如今还身子酸麻万分。如今得情郎一番关护,更觉身心热意难当。
“咳!”
不远处,阴戮重重轻咳一声。
紫衣与朱琴霞下意识回首一瞧,顿时涨红脸颊,羞涩尴尬地退了两步。
朱礼儿身形优雅地款款走来,莞尔道:“琴霞,你都已为人妇数月有余,怎得还这般害羞?”
少女支支吾吾道:“这、这事...如何能习惯...”
“看来,你的夫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朱礼儿侧眸看向宁尘,浅笑道:“早些回来,我与琴霞会等着你的。”
阴戮在不远处调侃出声:“得先回太阴密宗一趟才行,不然本座可得寻你麻烦了。”
宁尘看了看她们,一拍额头,哭笑不得道:“你们这阵仗,怎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当真不必如此夸张。”
“休要胡说。”
朱礼儿抬手在其嘴唇上轻轻一点。
旋即,又抿起一抹微笑:“不过,小宁尘若再突然勾搭上什么美人,或许真得迎接一回修罗场了。”
宁尘当即表情一肃,挺起胸膛正色道:“礼儿还请放心,我定会洁身自好!”
“噗...”
这幅搞怪模样,令众人都莞尔一笑。
而在这时,阴戮倏然甩来一枚玉佩。
宁尘抬手接过,正是好奇,便听她说道:“此玉与本座心神相连,你若遇危险,将之捏碎便可。本座会及时出手相助。”
“多谢。”宁尘拱了拱手,再与花无暇对视一眼。
旋即,两人很快腾空飞起,化作遁光远去。
“......”
朱琴霞放下道别的右手,脸色渐渐沉下,心头满是怅然若失之感。
再看身旁紫衣,便发现其同样神情低落,只勉强回以笑容:“你我这回算是同病相怜了。”
“小孩子就是爱瞎想。”
阴戮弹了她额头一下,无奈道:“与其愁眉苦脸的,不如去做好宗门要务,再努力修炼。莫要浪费了你们这一身极佳的修炼天赋。”
朱礼儿也拉起自家女儿的手掌,低声道:“随孤回苍国吧。”
“...嗯。”
两对母女对视一眼,相互行了一礼。
“往后再见。”
...
岐国上空。
两道身影正从高空上呼啸而过,罡风难伤分毫。
花无暇侧首看着身旁的宁尘,低声道;“突然将你从温柔乡中带走,尘儿心中可有不满?”
“是可惜了些。”
宁尘笑了笑:“不过能与无暇姐同行,心中可好受许多。”
“贫嘴。”
花无暇嗔了一声。
但沉默间,她再看着宁尘的坚毅面庞,渐露感慨之色。
不知不觉间,尘儿也变得愈发坚实可靠,甚至都已有此惊人成就。
习武未至两年,便踏足元灵境界,这等壮举落入武国不知会惊起何等风浪。
但即便如此,他却依旧还如初识一样油嘴滑舌,总说着让人心弦一颤的话...
“无暇姐又盯着我许久。”宁尘歪头调侃道:“这回可是要轮到我们叙叙旧?”
话音刚落,他便‘惨叫’一声,捂着腰子在空中一阵踉跄。
花无暇冷着脸收回右手,轻轻一哼:“休要胡言。”
但翻飞的秀发间,依稀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
“......”
而这一切,自然都落入九怜的眼中。
“臭徒儿。”
九怜托腮嘟哝连连,更是看得直翻白眼:“哪是什么出行任务,分明是出来谈情说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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