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在窗外拼命地嘶喊,令人烦躁的闷热从敞开的玻璃透进来,一时间空气中余留着令人心烦意乱的气氛。
按照李念其的原本的想法,如果苏夏真是来自一个深藏不露的家庭,那么自己所能够做的也就是尽量和平解决,协商谈判,消弭两家之间的误会。毕竟无论如何此事都是李双冉先行动手。
但在确定苏夏的身份之后,李念其就需要将其作为一个情报的突破口。
以温和亲切的态度步步引导她讲说昨晚所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讲述,以帮助自己尽量从中找出线索。
可他也很清楚,苏夏昨晚遭到李双冉的袭击,对于自己的态度一定是恐惧警惕,想要使她放下戒备,需要一步步引导暗示,情绪安抚。
至于武力手段,他不是很愿意使用。
人情世事,错综复杂,暴力手段是最好的选择,过于依赖暴力手段,会让人产生依赖,凡事总是想着杀死对方,变得戾气十足。况且有些事情不是暴力就能够解决的
所以李念其一开始并没有直接介绍自己是李双冉的父亲,反而提出对苏夏的奖励,想要先入为主地在其内心建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却是没想到,忽然蹦出来的方深却是不断地提及李双冉,不断勾起苏夏的反面情绪,引起她的反抗戒备。
“好了,方同学,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就先回教室,我和苏夏同学还有些事情要说一说……”
李念其等到方深表达完他的感激之情后,便想要尽快支开方深……
“不……方深个不能走……”忽然,苏夏轻声说,声音虽小,但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听闻这话,李念其的感到一丝丝棘手,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方深留下。
接着向刘洪曲俯身说了几句话,刘洪曲就赶紧离开屋子,并反手将大门关上。
一时间,房间里的三人各有想法,心思各异,齐齐不知如何开口,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窗外的蝉在树上发出竭力的嘶喊,十分吵嚷。
李念其走上前去,慢慢关上窗户,之后对着两人微微一笑,伸出右手示意两人落座:“坐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他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苏夏,转而又看向方深,态度平和,语气淡然,仿佛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全然无知。
苏夏和方深没有坐下,等到刘洪曲出去之后就以警戒的身姿站立着,紧凝眉头看向李念其,片刻之后,方深直截了当地说:
“李先生现在来找苏夏,是为昨晚的事情?”
似乎没有料到是方深主动开口,而且对昨晚的事情好像有些了解。李念其内心有些诧异。
再看看想似乎并没有受伤的苏夏,李念其心里逐渐有了更多关于事实的猜测。
看来是这个方深昨晚救走了苏夏,那么……是他做的吗?
但是转念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理由也很简单,方深的背景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一个孤儿,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身体羸弱,沉默寡言,虽然最近成绩突飞猛进,但不太可能做下这些事情。
而至于方深殴打曾飞飞的事情虽然令人瞩目,但李念其也从来没有调查过这方面,李双冉更不会主动提及……
李念其挑了挑眉头,思考片刻,停顿一会儿。他转向苏夏,缓缓开口:“苏同学,昨晚发生的事情,我作为李双冉的父亲,对你表示道歉。”
说完,他站起身来,挺直的身板微微向苏夏弯下腰来。
两人没想到李念其的姿态放得如此低,有些意料之外,面面相觑。不理解他的举动,只是沉默地看着。
同时方深从李念其的举动中不断揣摩。现在来看,李念其已经了解了部分事实,至少对李双冉绑架苏夏的事情是知道的。
只是后续的情况好像不曾掌握,最关键的是,方深没有在他的表情中看到一丝丝的悲伤。
他之所以反复提及李双冉的名字,就是为了刺激李念其的情绪。如若有一些悲伤,失落,伤心的情绪,那么方深都可以由此推测,但却全然没有。
难道李双冉还活着?怎么可能呢?如果李双冉没事,那么李念其不可能会这样的态度……
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方深的脑海里。
直起身子,李念其神色肃穆,态度端庄,对着两人说:“我今天来找你们,是想要了解昨晚发生的具体情况。”
“难道,李先生对于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不能直接询问你的好儿子?”苏夏此时忽然开口,隐隐带着一些气愤和害怕,语调甚至有些颤抖。
“实不相瞒,李双冉昨晚遇到爆炸,现在已经是植物人,而他的保镖李响则是已经死了。”
李念其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随后就将目光盯住苏夏和方深。
闻言,苏夏的俏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眼睛圆睁,小嘴微张。
她确实不知道后续的发展,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李双冉被哈哥咬碎手掌,李响被方深打晕的记忆。
虽然在今天早上经过了爆炸现场,但是对于事实的了解也仅仅只是大妈的信口随说。
此刻听见李双冉居然被炸成了植物人,当然是惊讶万分,错愕不已。
同时又庆幸方深及时找到自己,不然自己也会被炸死……
而方深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微微张开嘴巴,显示出对此事的全无所知。
瞧见两人表现,李念其对于他的推断彻底有了定论。看来应该是昨晚苏夏被劫持,方深用什么办法救走了苏夏,但两人都不知道后续的情况。
“这……爆炸?植物人?”苏夏此时面露惊骇,瞪着双眼看了看身侧的方深。
“嗯,所以我想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一些细节。”李念其此时再次开口,目光带着些许请求地望着苏夏。
“这、这……”苏夏闻言有些诧异,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在她听闻李双冉被炸成植物人之后,心里的气愤就有些消减,但要她就这样把昨天的事情复述,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苏同学,你放心,我此次是来表达歉意,对于昨晚的你的遭遇,我会单方面赔偿你五百万元,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事实,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李念其的声音醇厚淡然,不急不徐。
方深在知道李双冉此时是个植物人之后就彻底放下心来,忽而闻言,诧异地看向李念其。
“这……”苏夏更加惊骇,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只能把目光投向方深。
方深扭过头看向苏夏,安慰地笑一笑:“没事,你说吧,我陪着你……”说着轻轻握着苏夏的小手,捏了捏,给予其安全感……
“嗯……”苏夏点了点头,思考一会,开始讲说昨晚的事情,“昨天……我一个人去学校外走一走,然后……”
清脆的女声的房间里回荡,声音时断时续,像是一台脆弱的留声机回放着被深刻记忆下来的音频。
李念其静静地坐着听,没有打断苏夏,而方深则是在一旁悄悄打量李念其的表情。
而苏夏的情绪也随着事情的不断诉说而变化,说到李双冉对她暴力对待时更是泪雨涟涟。
一旁的方深也是露出哀伤愤怒的神色,怒目圆睁,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另一只手则是安抚着苏夏……
方深不认为仅仅只靠苏夏的一段话就可以彻底打消李念其的怀疑,还需要不断地通过微表情,情绪向其反应出对于昨晚两人的真实经历,尽量引导他相信。
但方深也有自信,按照以往自己的弱鸡表现,就算他怀疑到自己身上,也根本没有证据。
因此,方深并不是很担心暴露。
时间不长,苏夏很快就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不过将哈哥的踪迹隐藏,改成是方深冲进房间里撞倒李双冉,拉起自己跑出去,之后两人不敢往大街上跑,害怕还有李家的人,于是躲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很久之后才回到街上。
李念其在听完所有的事情之后,依旧只是静静地坐着。
从苏夏的讲述中,李念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无论是事件逻辑还是情绪起伏都能够对应上,如果有,那就是方深是如何找到苏夏的。
但紧接着苏夏也解答了这个问题,她表示她的手机和方深的手机又相互定位联网……
这一下李念其倒是有些诧异,看向苏夏,又见到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有些了然。
然后李念其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被苏夏和方深一一解答。再没有什么疑点,李念其只好站起身来,拿出支票,大手一挥写下五百万的金额,放在桌面上。
“那么,今天打扰两位同学了,谢谢了。”
李念其心中有些遗憾和急躁,尽管他尽力克制自己的心情,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
他亲力亲为调查此事,却没有从苏夏这里找到什么线索,那么其余的他也不知应该从何出发。
只能寄希望于官方能够透露出一些情报……想着,他将桌面上的支票递过去。
对面的方深在见到李念其的表现后也知道今天这场戏已经结束。
无论是李念其,亦或者是苏夏,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全然无知,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还活着李双冉,但他已经是一个植物人。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个从直升机上飞跃而下的组织或许知道一些,却也无法发现自己的存在。
那么至此,方深不再怕任何人能从昨晚的事情中查到自己和苏夏身上!
方深松下心里的一口气,同时暗自打算要不要彻底弄死李双冉,毕竟植物人也有可能会醒来……
李念其弯下腰,再次向苏夏道歉:
“苏同学,这点钱就当是对你的补偿,实在抱歉!当然,如果支票不方便,也可以移动转账……”
李念其之所以想要向苏夏致歉之外,除了想要从苏夏这里获取一些情报,也是秉持着一直以来的观念,结仇容易,解仇难。
李家的生意能做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没有人情世故的左右迎逢,广结善缘是不可能的,一味的迎难而上,硬刚猛扛,睚眦必报,心胸狭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走得长远。
凡是远目久视之人,心胸必然开朗旷阔,而锱铢必较,争一时得失在只不过是固步自封。
李念其很小就知道这一点,才能凭借自己能力在商业上让他人承认。
“不……那个……李叔叔,这……太多了,我……”
苏夏有些不知所措,对于突如其来的巨款,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她小小的内心还是对这样的飞来横财有些不敢接受。
相比苏夏的紧张,方深却是很淡然,伸出手去接过支票:“苏夏,这是你应得的,没什么不好意思。”
“对,方同学说的很对,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你要是不接,那就……”
忽然停住话头,李念其将手上的支票递给方深的那一刻,看着方深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右手,他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盯着那手有些微微失神……
而方深听见李念其戛然而止的话,也忽地看向自己的手,脸上的微笑也陡然僵住……
正在此时,李念其的手机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低头一看,是李双冉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