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舟不覆 作品
9.剑成
那柄描金紫檀扇被他收于掌中,柄下一镂空银铃随之牵动,晃出清脆三两声。
他含笑道:“在下詹月衣,受庄主仙帖相邀,特来参加彤云枫会,幸会。”
詹月衣执扇遥点那两只木匣:“方才我见两位仙友对刻纹择物之事颇为犹疑,这才出声,并非有意惊扰。”
“多谢仙友。”薛成瑾这才后觉自己愣声问人很是唐突,见礼相谢时简单自介了一番。
他将两匣之间的誊纸拿起,好奇道:“詹兄先前并不知晓我们要在剑上刻何种咒文,为何就能选出这枫脂作为填筑材料?”
对方听罢,又是两声轻笑。
詹月衣走到长桌前,垂眼打量桌上木剑:“这柄木剑本身的材质一般,即便如此,你们仍打算在其上刻咒添纹,想必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猜呢,是要加固剑身,便宜这位剑修仙友使用吧。”
他从匣中挑出贴有“绯玉枫脂”签纸的瓷瓶,解释道:“枫脂性温和、亲木质,最重要的一点是,由它加筑的法纹能在通灵的片刻间被激活,用于剑这等战斗法器最是相宜。”
“他说得不错,你们要是还拿不准主意,听他的便是。别在那磨蹭着不走,还耽误老头子我做工。”
握着烟枪的老师傅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走出,手里还拿着卷丝帛包着的细长物什。
他将那卷东西往桌上一放,动作间甚是仔细。也不知是何宝贝让他乍然换了副脸色,要比同薛成瑾二人说话时和颜悦色许多。
“哈哈,詹小友,你的东西我给你修好了。你可说说,这柄''解忧''到底出自哪位仙师之手,竟雕得如此出彩。”
詹月衣收了手中扇,伸手将丝帛层层解开,露出内里那柄紫玉烟枪。
“解忧”通体烟紫澈亮,玉面如光流映,竟是以整块罕见的岐山紫玉髓取空雕刻而成。烟斗底处有一狐头盘踞,数条长尾或舒或卷,缠柄而上。
长指搭在柄间时,恰能露出尾尖深紫玉色,好不巧妙。
衔嘴处的烟舌裂纹已被精细修补,瞧不出伤过的痕迹。
詹月衣细细看毕,对老师傅笑道:“‘解忧’素是工巧难补,多亏有师傅妙手相助。这柄玉烟枪还是我在上界游历时,偶然出手助人得对方所赠,我亦不知是哪位仙师的作品,可惜。”
“害,也罢,也罢。”老师傅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抬眼见桌前杵着的二人还没有,登时竖眉道:“你们俩拿完东西就赶紧去册子上登记,还站在这做什么!”
“噢。”薛成瑾吐了吐舌,伸手从匣中换过一把黑石刻刀,又将瓷瓶收起,对詹月衣道:“今日多谢你了,詹兄。”
若非有他解惑,炼器堂这位怪脾气的老师傅怕是撒手不管的。
“无事。”詹月衣笑颜未变,放下烟枪时,一缕黑发越肩垂落在他胸前。
两人抬步要走前,他适时想起补充道:“两位若在刻纹一事上还是生手,不妨去寻《天工巧物》的入门篇一看,或许庄内书阁便有收录。”
“嗯!”薛成瑾应声点头。
这道提醒来得及时,他虽会画符,于炼气刻纹却未曾上手试过,多做准备总是不会错。
书阁这两日正值旬假期间,未对院内弟子开放。所幸谢昀川因在书阁轮值有通行灵钥,不过多时,从书阁小门转出的少年怀里便多了本册子。
《天工巧物》的入门篇主要概述炼器的基本方法,从选料铸形到入炉粹火,期间多种工艺琐碎繁复,直至最后注灵刻纹无误,方才器成。
相比之下,雕阵刻纹因无需熟悉太多做工技巧,上手门槛反要比单纯铸器低了许多。
只是对刻纹者神识要求甚高。
薛成瑾细读完关于控刀注灵的步骤详述,忽而感觉……这一步与《符篆百解》中所授的画符之法颇为相似。
同样是用神识控灵,刻纹者需将灵力尽数聚于刻刀之尖,以刀尖逐条刻画出阵法亦或是符文纹路,若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与他以灵画符,耗神细琢符文间每一个灵力节点何其相似。
院中还有些谢昀川自制家具时剩下的木料,被薛成瑾随手拿来当作练习。
黑石实是天外飞石中的一种,磨锐后格外坚硬锐利,无需太多力气便能在木料上留下痕迹。
刻刀初入手时满掌冰凉,握惯了笔的薛成瑾费好些时间才将刀柄捂热,下刀时也逐渐熟悉起来。
一枚小小的化固符雏形初具,刻印在巴掌大的木料表面。
薛成瑾小心地将符脚补全,检查无误后才松出气擦汗。
他并指抹过符文表面,将起过符的木料抛进谢昀川怀里,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先试着刻了一次,虽然比较粗糙也没用枫脂填筑,但起符后的一刻钟内应当都是有用的。你随便找个剑啊刀啊的试试看。”
说罢,他便抱着元宝“啪嗒”一声软在了榻上,仿佛刻符抽走的不是经脉间的灵力,而是薛少爷的骨。
谢昀川垂眸看向手中的木头块,刻过符文的那一面有浅淡的红光闪烁。
他转头在院内扫过一圈,把平日里劈柴用的斧头拿了过来。
薛成瑾看他挽起袖子,一副要把木头劈作两半的架势,不由有些噎住:“……倒也不必直接上斧头吧。”他这符画得也比较粗糙,这东西能撑多久还未可知。
“可木剑并未开刃,没有斧头利。”谢昀川道。
好吧。
谁让他也没有别的开了刃的剑呢。
薛成瑾无言地倚回原处,看着谢昀川劈木头。
少年的手劲与往常相当,斧刃落下时精准劈在木面正中。只见符文间红光骤然一闪,斧头劈落时竟振出金石相撞之音。
谢昀川提斧再劈,如是七八次。临到最后,化固符终是支撑不住般黯淡下去。
符灭不过瞬间,斧刃轻松劈开了小木头块。
薛成瑾起身捡起其中一份残料细看,对初试的结果还算满意。
半糙的化固符能在直劈下坚持这么久,已经出乎意料了。
“我就说和画符类似嘛。”他重新拿起黑石刻刀,对谢昀川道:“把你的剑拿来吧。”
方才试刻他并未耗损太多的神识与灵力,此刻要正式开始,神情都变得凝重些。
谢昀川把木剑取来给他。甫一入手,便感觉剑柄由人经年累月以掌心打磨过,握时顺而不滑。
斑驳的浅痕在剑身上纵横交错,也不知道自得到这把剑开始,谢昀川与它相伴了多久,又用它使出了多少精妙剑招。
正因如此,薛成瑾才谨慎相待。
纵然出了差错他大可以赔谢昀川一柄新的,可那终究不是陪少年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的那把剑。
有些剑修是视剑如爱,而有些剑修,则是不可以失去唯一一柄剑的。
薛成瑾稍事打坐静气,再睁眼时,眸中有光华流转,已入凝神之境。
他紧握住黑石刻刀,在剑身刻下第一笔。
剑身取自璐洲最为常见的浮水榆木,此木质轻,空心可浮于水上。其性又韧,是以才被选做弟子用剑,不会轻易摧折。
相对应地,凿刻时要比其余木料耗神许多。
薛成瑾沉神静气,丹田内几近凝结的绯红灵力小球不知不觉间开始高速旋转。
这几日以来,他修炼不辍,接连粹气引入气海,经脉内涌动的灵力渐化气为实,内视见如道道绛色细流,流转不息。全然不似他初次画疾步符那般,极为被动地被抽走全身灵力,受桎于每一处灵力节点。
方才试刻以后,薛成瑾对化固符的符文纹路已了然于胸。神识将淡红的灵力一缕缕送至刀尖,随刀入木,刻进三分。
气海盘旋间持续不断地将粹化的灵力沿脉输送,薛成瑾只觉此刻体内好像连作一条通路,以丹田为始,腕脉为中,刀尖为末,三点成线间灵力走势格外清晰起来。
他凝神刻符时,天地灵气似有所感般慢慢在他周身起伏。随着一个又一个灵力节点逐渐成形,灵气波动之势愈盛,竟有如几分启用聚灵符时的景象。
可此刻,薛成瑾察觉不到。
他五感皆落在手中刀,划出又一道纹路走势时,心中不由浮现《符篆百解》开篇的释道之词——
先者言,符非外物,是曰契,与天地借法也。
天地与吾并生,万物与吾为一[1]。是以凭契聚法,炁生万形,徜于两仪,循此不息。
此间符道凋敝,源以天下修者好以外物问道,而强纳气结势,掠本劫源。
吾道后人谨记:问道之初,切先顿悟天地,感与外物;方能从心所欲,百无禁忌,借万物之法而不逾矩。
顿悟天地,感于外物。
薛成瑾刀下又一节点落成,须臾之间,耳畔忽有风声起。
春日的和风拂过他肩颈眉梢,吹动发间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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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归巢小燕般蹭在指尖亲昵不去。
体内输灵成线的通路似乎蓦然又寻见一处新的出口,风自他指尖涌入,竟在他灵息间抚过片刻清凉,俯向丹田而去。
薛成瑾只觉此刻风动宜人,恍若仙人抚顶,天地借力于他向最末的符尾进发。
刻刀在他手中攥紧,直凿而下,柄与薄背连作一条竖直锋锐的丽影,将木下三分的料质划开,从拂眼吹发的风间掠过。
刹那之间,他体内从未有过的灵力澎湃之感薄发而出,腕间运劲无阻,弯转过最后一道笔画时蓦然提勾,留刻出飞鸿影去般漂亮的尾。
就此风停。
刻刀止,剑成。
薛成瑾握着刀柄,垂眸盯着枫脂慢慢淌入刻纹,出神般呓语。
“……我好像,突破了?”
神思一空后,他骤然感觉气海间凝聚的灵力尽数沉降,如通体赤红的玉石般沉在丹田之底。
炼气后期圆满。
距筑基竟只差一步之遥。
他神思恍惚地扭头看向谢昀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为何在刻符时忽然悟道,修为便如叶落三秋般有如此进界。
薛成瑾干巴巴地对他说:“谢昀川,我好像到炼气后期了。”
“嗯。”谢昀川结束护法,在他对面落座,眉眼间难得显出温和神色。他道:“恭喜。”
刻纹间的半透枫脂逐渐凝固,印在深棕剑身,落日熔金一般醒目。
薛成瑾这才好像被这抹飞金符文点醒,再一次地,他眉飞色舞道:“谢昀川,我到炼气后期啦!”
谢昀川:“嗯。”
薛成瑾:“我感觉我气海内现在特别轻盈,灵力也高了不少!”
谢昀川:“嗯。”
薛成瑾:“哇!感觉下次画完符再一睁眼,我就能超过你了!”
谢昀川:“……”
眼看着这人越说越嚣张,谢昀川抬手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对薛成瑾道:“休息吧,我去做晚饭。”
“我要吃稻香肉!”
薛成瑾拍了拍桌上的木剑,仰头说话间眸光明亮:“我帮你这么大忙,给我多做点好吃的不过分吧?”
谢昀川点点头。
便是答应了。
薛成瑾拿起木剑反复欣赏自己悟道进界之作,如何看如何满意,眼角眉梢的欢欣想压都压不下。
他分明知道少年埋首忙碌难以听清,却非要拖着嗓子喊:“谢昀川,你去比剑那天可不要给我和我的符丢脸!你听到了吗——”
话里半是假嗔,半是真闹,在笑音里只瞧见他眉眼明艳,让人生不出半点脾气。
隔着灶间烟火,少年遥遥答了声好。
***
三日后,外院秘境选拔。
薛成瑾早早让掌事师兄帮忙留座,却还是在比试当日出了岔子。
——无他,睡过头了。
自突破后这几日,他不必再争分夺秒地赶时修炼,难得犯懒,竟在今日起晚栽了跟头。
待他赶到演武场时,里外已人山人海地围作几圈,平日在山庄内因课错开的弟子都聚集在此,叽喳讨论,好生热闹。
薛成瑾一时未找到师兄指派的接引弟子,心急赛况更甚。
那演武牌前亦是挤满了开盘下注的外院弟子,投注灵石者具挤在牌前查看轮次结果,摩肩接踵,分毫不留给人插队的机会。
薛成瑾在人群外试图踮脚去看。
可纵是小跳起来,也只看见前边更高的后脑勺,离牌上小字还有千重山万重水般那么遥远。
无奈之下,薛成瑾只好在外围拉住一位正嗑瓜子的白衣弟子。
看他脚下瓜子壳成堆,想必已是看了许久。
“这位师兄,请问现在比到什么时候了?”薛成瑾指着台上道。
“害,你怎么才来呀。”师兄仗着身高出众,边看台上边磕瓜子两不耽误。他比出三根手指头,道:“都比到第三轮了。”
“那谢昀川晋级没有?”
薛成瑾忙问。
“谢昀川?”瓜子师兄听罢一愣,摇头道:“不认识。”
薛成瑾思索片刻,比划着补充说:“他用的是木剑,师兄你在台上见过么?”
“带木剑的那个?这我倒是有点印象……”师兄仔细想了想,开口道:“可他不是第二轮时就走了么。”
薛成瑾顿时愕然道:“什么!”
谢昀川怎么可能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