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无有因……
目睹了十几二十颗人头落地,那触目惊心的画面让陈宣的脸色都发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源自于生命本能的生理反应。
喜生恶死,众生皆如是。
除了生理自然反应之外,陈宣心里反倒并无不适,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一颗颗头颅被砍下,看上去并不比砍萝卜困难,就是场面血腥鲜艳了些。
玉山先生不为所动,还有心情喝茶,若仔细观察的话,他眼中似乎还带着丝丝快意,对他这种有自身理念的人来说,朝廷高度,世家门阀乃毒瘤,那些世家门阀的很多理念都违背了人伦,尾大不留除之不去,皇室尚且轻易奈何不了,常人难以撼动。
往小了说,蓝丰县的这些乡绅大户坐地虎,何尝又不是毒瘤呢,一丘之貉罢了,区别只是大小有别,多年了犯下滔天恶行,而今毙于鬼头刀下,怎能不让他心头畅快。
耿宏等人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心情小声讨论那一刀该怎么砍才更省事儿,似乎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手上绝对是染过血的。
高景明紧咬牙关小脸煞白,小小的身躯在颤抖,喉咙耸动明显在反胃,也不知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是那些罪犯失禁的臭味。
有道是过犹不及,玉山先生的目的已经达到,让自家徒儿见到了生命的脆弱和王法的无情,便看向他语气温和道:“明儿坐下吧,不想看就别看了”
高景明当即坐下大口喘气,仿佛上岸的鱼儿,紧接着顾不得还有些烫的茶水,端起来就大口喝,喝着喝着他放下茶杯捂嘴道:“师父,我去下厕所”
说着飞奔而走。
雅间内就有厕所,倒是不需要外出,片刻就听到他哇哇干呕之声,还有隐约抑制不住的颤音抽泣。
这家伙明显是被吓住了,而且吓得不轻,以他这个年纪来说,看到这些冲击力未免太大了。
玉山先生有些担心的看了高景明方向一眼,但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经历此番,对高景明的成长是利大于弊的,他不担心徒弟就此留下阴影,有的是办法疏导,若他能自己走出,将能得到极大的成长。
收回目光,他看向脸色发白依旧坚持的陈宣道:“阿宣你还好吧”
“先生,我没事儿”,陈宣深吸口气道。
点点头,他平静说:“嗯,不想看就别看了”
陈宣强笑一下并未收回目光,不是他心理有问题,而是还没看到想看到之人授首。
此时刑场那边,一二十人被砍头之后,刽子手用酒水清洗鬼头刀,押解之人已然退下,很快就从刑台边上走出几个要么年老要么身体残缺之人,他们上台有些费力的把尸体拖下去,摆在刑台下方的空地上,顺便还将脑袋捡下去安放在各自尸体脖子处。
罪犯已经伏诛,人死灯灭,还是尽量让他们尸体保持完整,倒是颇为人道,尽管这样的人道那些罪大恶极之人不配。
上台搬下罪犯尸体,常人可不愿意,不吉利,也怕沾染晦气,但那些年老快入土的乃至残缺之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还能得一笔辛苦钱呢,有的是人抢着干,估计没点关系还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一二十具尸体拖下去,在刑台下摆了一地,拖拽过处被鲜血染红。
接着曹县令面无表情的开口道:“继续,带人犯!”
不一会儿,又有一二十人犯被带来,一路上相当于游街示众,被周围民众丢垃圾。
这批人犯在看到之前被斩首的尸体后更是不堪,有的直接被吓晕过去,有的则直接被刺激疯了,胡言乱语,更有的痛哭不已,因为之前被斩之人就有他们亲人朋友。
但不管他们如何反应,都逃不过上刑台问斩的命运。
和之前一样,人犯上台之后,曹县令当众挨个宣布他们罪行,听得数万平民百姓咬牙切齿,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的,恨不得生啖其肉。
依旧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在曹县令宣布罪行的时候,陈宣强忍着不适问:“先生,那些已经伏诛之人的尸体过后会如何处置”
总不能一直暴尸在那里吧。
玉山先生道:“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若还有没被牵连的亲友,过后官府是允许他们前来收尸的,不过纵使有人收尸,通常都会在天黑后悄悄进行,毕竟为这种人收尸,一旦被人认出后果难料,甚至有可能会被人打死,而无人收敛的尸体,明天一早则由搬尸人统一运去乱葬岗,一副草席草草了事,连入土的机会都没有,大概会被野狗野兽分而食之吧,罪有应得,无人会同情可怜”
这样的结果倒是和陈宣想象的大差不差,这种杀头罪犯死不足惜,死后都不得善终。
也就是说,即使自己要给老船夫收尸,也得晚上悄悄进行了……
吐了一会儿的高景明回来了,精神萎靡不敢再朝外面多看一眼,冷冰他们有些担心的看着高景明,玉山先生则轻轻摇摇头示意他自有分寸,自己徒儿还不至于被吓得精神失常,只是一时还没缓过来而已。
刑场那边行刑在继续,一番罪行公布后难逃脖子挨一刀。
上台的都是必死之人,至于他们被一同牵连的家眷下属之流,则不会被带来这里,那些人下狱的下狱,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乃至打入贱籍,不足车轮高的以发代首,都不会在这里进行,否则那就没完没了了,早就已经处理好的事情,最多在衙门外张贴一份公告。
曹县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念一大段人犯罪行,到后面声音都沙哑了,但依旧在坚持,没有让人代为叙述。
别人或许不清楚,玉山先生却是知道,他这样一来是向某些人立威,再则也是给平民百姓留下一个刚正不阿的印象,算是变相赚取名声吧。官场中人,怎会不抓住这种机会,为官一任很可能就这一次了。
人犯是一批一批的砍,刑台上的鲜血都快汇聚成小溪了,沿着边缘直往下流,所谓的下流就是这么来的,是最为恶毒的诅咒。
四五个刽子手每一次分别都要砍好几人,要做到一刀枭首,一次又一次下来他们都有些力竭,甚至鬼头刀都有些卷刃了,会趁着空档用酒水打磨一下,磨刀声音格外渗人。
随着时间推移,刑台下的尸体越摆越多,渐渐的看得陈宣都有些头皮发麻,明明大晴天,烈日高悬,还那么多人,他都感觉一股子寒意往骨头缝钻。
他只是个普通人,这种画面时间久了亦难保持平静,还能一直坚持,都让冷冰耿宏等人刮目相看了。
直到第十三批十四批人犯的时候,陈宣总算是看到了熟人,但老船夫依旧没有在其中。
他看到了当初在地下室抽自己一鞭子那个汉子,还有重见天日那天给他带路之人,以及给他刮毛般洗漱的红衣胖女人,甚至还有在离街说自己也是拿钱办事儿之人……
反正一些熟面孔都在其中,他们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刑台上依旧惊恐发抖,明显骨头也没那么硬,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早晚有这么一天,可真的来临之时才知道自己没那么坦然,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
或许这些人因为都有一定功夫傍身的缘故,是以押上刑场的他们,不但带着沉重的枷锁,甚至连琵琶骨都被锁了,连带手腕脚腕处都有血迹,估计手筋脚筋提前挑断,是被拖上去的。
没有任何意外,全都一刀枭首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算是便宜他们了。
陈宣想象中劫法场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纵使有,谁敢来劫法场这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侥幸逃脱还有机会活命,一旦劫法场等同于造反,只要脑袋没病之人都不会干这蠢事。
时间流逝,行刑片刻不停,直到最后一批十来个人犯上场,陈宣总算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当初绑了他去卖的老船夫赫然就在其中。
其实那天陈宣也没和他相处多少时间,甚至对方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了,可当他被押来的时候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老船夫本就苍老岣嵝,牢狱一段时间更是形容枯槁,带到刑台宛如一节朽木,明明活着,却没有半点生气。
说来也奇怪,两百多犯人里面,死到临头,他却是最坦然的人之一,或许是因为本就年老快死了吧,早已经看开了。
当曹县令宣布罪行的时候,陈宣也才真正知道了他的名字,刘昌河,听之给人不似路人甲的感觉。
名字不错,河上操舟几十年也算应景,算是渡人无数,却是不得善终。
果然越是老实的人越是会骗人,那天他张口就来说自己姓王,陈宣当时却是一点都没怀疑。
他所犯罪行倒是单纯,但很重,多年来仗着操舟之便,坑蒙拐骗掳掠了不少妇女儿童贩卖,罪大恶极,死罪!
罪行公布之后便开始行刑。
当鬼头刀将要落下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刘船夫临死前冥冥之中的感应,居然下意识抬头朝着陈宣方向看来。
双方相隔百十米距离,四目相对,陈宣一脸坦然,仿佛置身事外与自己无关。
而刘船夫呢,浑浊的双目看到陈宣仿佛恢复了清明,眼中闪过愕然,惊讶,后悔,最后归于平静,似乎还释然了。
他仿佛在生命尽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化极为丰富。
他想抬头一直看向陈宣这边,可脑袋却被死死的按在了木桩之上,随着鬼头刀落下,他这罪恶却谈不上波澜壮阔的一生就此落下帷幕。
当他人头落地的时候,陈宣内心无比平静,没有任何波动,就很奇怪,仿佛与自己无关,又好似人生路上走过随意迈出的一步。
来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刘昌河刘船夫,是他救了自己,也是他卖了自己,自己辗转流落到了高家。
然后又因为一次寻常的做作业,被玉山先生询问为何心不静,然后牵扯出人贩子团伙,刘船夫也因此被查落网,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因果轮回,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命运这种东西当真是奇妙。
刘船夫的死,在众多死刑犯中根本不起眼,哪怕他拐卖了上百人,在其他人犯那些血腥残忍的罪行面前亦算不得什么。
看着刑台上刘船夫滚落的脑袋,他的眼睛已经释然的闭上了,此时陈宣脑袋里面却下意识浮现一句话:
无有因,头悬市槽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