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马头啊 作品

44、第44章

一周后,周浮回国。


在登机之前,她已经把自己的设计图交给熟悉的师傅,请他们加紧赶工。


然后一下飞机,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去英国整整两年,目前朱意已经在读高三,朱登也已经上了高一。


经历了青春发育,方言管这个叫作‘抽条’,两个小孩已经拥有和成年人差不多的外形,朱意青春漂亮,纤细高挑,而朱登也褪去了初中时的肥胖臃肿,变得结实。


周浮上次回来还是在去年元旦,正好趁着圣诞假,忍着痛买了贵价机票,只匆匆呆了两天就走了,搞得朱意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次朱意在周浮回来之前就问好了,知道她已经毕业不会再走,特地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说要迎接姐姐学成归国,荣归故里。


周浮进门就被推上饭桌,一向寡言少语的继父也是满脸喜气洋洋:“回来了就好,昨天我们杀了只羊,今天这些菜都是你妹妹做的,我和她妈帮着打了点下手,她现在做饭进步很大。”


“小意以前就很厉害了!”


周浮落了座,笑嘻嘻地捏了捏朱意的脸:“我在英国的时候想你的羊肉饺子简直要想疯了。”


“就是嘛,什么进步很大!”朱意被周浮夸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爸就是什么都不懂。”


以往朱意这么说,继父总是会清清嗓子,缓解尴尬。


但今天却似乎不同,即便被朱意抱怨,他也还是笑呵呵的,看不出丁点情绪。


周浮有些稀奇,“叔叔心情不错啊。”


“哦,之前镇上招商引资,来了个首都的老板,说他羊养得好,还出高价买走了一批……嗨呀,他就喜欢别人夸他羊好,都半个月前的事了,他想起来还在高兴呢。”刘芸去把饮料拿过来,放在三个孩子手边,“不过那个老板也确实是太抬举了,其他的项目都没看上,就问你叔叔有没有兴趣扩大养殖规模,他们公司食堂可以定时定量收购。”


“这么好。”


周浮还没反应过来家里两个小孩都已经长大了,下意识顺手帮他们开饮料,直到被朱登抢先一步,才笑着收回手:“叔叔的羊本来就养的很好啊,上次我跟朋友去疆城,那边不是牛羊肉很有名,我都觉得比起我们家的差了点意思。”


在周浮小学的时候,继父就是从事养殖业,只不过当时是给别人打工。


后来和刘芸结婚,朱登出生后,他就拿着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自己承包了一个小规模的养殖场,一开始主要养的是鸡鸭之类的家禽,后来看别人养羊赚了钱,也开始跟着养,没过两年就养得有模有样了。


“运气运气,那天他们开会,就是叫我去凑个数。”继父摆摆手:“听说是镇长好不容易才请过来的企业家,镇长当时对人家都很客气的,结果被我给抢了风头。”


“什么叫抢风头啊,”朱意在旁边插了句嘴:“要没有你,那场招商引资会真就白开了,那个大老板其他所有项目都没看上好吧。”


小姑娘心直口快,惹得桌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周浮却忽然有些怅然。


如果她和谢亭恕的事,也能像继父这边一样顺利就好了。


在家小住了两天,周浮就准备收拾东西跑一趟首都了。


一是因为coco家的小公主出生了,她想去月子中心探望一下朋友,二是因为之前她和师傅们约好的开工日期快到了,而她所有款式的主石,至今还没有着落。


周浮必须去见谢亭恕一面。


大学毕业以后,周浮在首都就没有了固定的住所。


这次回来她也不打算再去麻烦于雪娆,就找了家快捷酒店暂时作为落脚点,然后和谢亭恕约了见面的时间。


只不过这次见面,周浮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要为了得到那些宝石,付出一些代价的。


时间也好,尊严也好。


周浮明白,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即便这个困难就是谢亭恕亲手为她设的障碍。


约好见面的那天,首都也飘起了小雪。


透过酒店的窗子,周浮能看到路上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她却穿得单薄,里面一条包身的毛线裙,外面就只配了一件简洁的卡其色毛呢风衣。


很美,也很有气势的一身。


周浮本以为自己会冷得瑟瑟发抖,浑身紧绷。


可大概是因为心绷得更紧,对外界的环境反而失去了感知。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首都的主干道上穿行。


周浮没有问要去哪,但直觉无非两个地方,酒店,或谢亭恕的公寓。


因为只有这两个地方,最适合让她接受谢亭恕的‘惩罚’。


可都不是。


最终劳斯莱斯在市郊的一座庄园前停了下来。


大概看出周浮的疑惑,司机轻声开口:“这里是谢先生家的老宅。”


周浮释然地点点头:“好,谢谢你。”


老宅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庄园门口,老李已经在等待,见到她从车上下来,伸出手主动接她的包,并微笑:“周小姐,好久不见,欢迎。”


“好久不见,老李。”


她心里开始发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跟着老李进到了令人咋舌的大宅中,身体被密不透风的暖气包裹起来,心情却没有丝毫缓解,木讷地换上了拖鞋。


“您先坐,我的汤还在煮,我先去看一眼。”


“好,您先忙。”


周浮顺从地跟着老李的招呼,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一侧头,就能看到接天连地的落地窗,外面是冬日花园的萧索景象。


这里就是属于谢亭恕,为所欲为的无人之国。


周浮因为紧张,注意力很不集中,整个人就像是散在高空中的云絮,即便是有意识地抓握,也无法合拢到一起。


“见你一面真难啊,周浮。”


直到猝不及防地,周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清冽的,冷淡的,永远透着一点敷衍的笑意,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嘲弄所有人。


她循声看过去,终于看到那个人。


这无人之国的君主。


他的穿衣风格一如既往极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衣袖随意地往上翻了两折,皮肤似乎比两年前更加透着一股厌世的冷白,中指上的戒指顶端嵌着一粒鸽子血,只看一眼,都像是窥见了中世纪的罪恶图鉴。


“看来恋爱谈得很顺利。”


周浮还记得两年前谢亭恕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看来我女朋友好像谈恋爱了。


所以在谢亭恕看来,那时候他们根本没分手。


那么自然,她和薛蕴的恋爱,就变成了出轨,是罪恶,是滔天大错。


“……谢亭恕,我不是来听你阴阳怪气的。”


所以他即便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去坐国内宝石市场的庄,不计一切成本和代价逼她现身——


就是为了让她赎罪,让她后悔。


为了惩罚她的三心二意。


“那些石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给我?”


周浮的身体再一次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还是对眼前人不由衷的臣服。


她分不清楚。


“哦。”


又是冷淡到意义不明的回答。


周浮看着谢亭恕走到餐桌旁,拉开一张椅子,看向她,“那过来坐吧。”


“?”


谢亭恕手扶着的椅子在她看来和断头台也没什么区别,周浮本能地迟疑。


“你不是要那些石头吗?”


谢亭恕大概很不喜欢她这副防备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陪我吃顿饭就给你。”


吃顿饭?


周浮仍然站在原地,直到看见老李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才终于不得不迟迟地相信,谢亭恕这句话并没有其他的言外之意。


“周小姐您穿得太单薄了,可以喝点汤先暖暖胃。”


老李仍旧礼貌热情地介绍自己的菜品:“这是清炖羊肉,羊的品质很好,完全没有膻味,我没有放其他调味料就已经很鲜了,您尝尝看,完全不输草原羊。”


“……谢谢。”


说话的功夫,老李已经帮周浮把汤盛好,放到了面前,周浮手里握着勺子,目光却根本无法从餐桌对面慢条斯理喝汤的谢亭恕身上移开。


最早的时候,周浮总情不自禁地盯着谢亭恕看,后来才知道,谢亭恕一向讨厌被人那样直勾勾地看着。


所以每次周浮看他的时候,谢亭恕都会看回来,那并不是眉来眼去,而是一种越界的警告。


只是周浮不懂,她就像个木头,光知道飞蛾扑火。


“你费那么大劲找我过来,就只是为了吃顿饭吗?”


过了半晌,她终于低下头去,心神不定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


她当然知道这碗里的肉品质有多好,只是肉眼就能看得出和家里的羊不相上下,可在谢亭恕面前,她提不起精神去享受这份食欲的快乐。


“那不然,”


谢亭恕冷淡地哼笑了一声:“我应该把你捆起来,关进地下室?”


实话实说,周浮确实这么想过。


尤其刚才她意识到这么大一片庄园都是谢亭恕的地盘,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恐怕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是没人听见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跟我说,想吃个饭?”周浮还是觉得谢亭恕的方法太极端,“非要先攻击我的网站,还卡我的货。”


“那攻击你网站的成本确实够贵的。”


谢亭恕头都没抬,语气稀松平常,“如果我换个网站攻击一下,恐怕那位设计师要连夜飞到我家门口朝我鞠躬致谢。”


确实,这批货其实最主要的买家就是谢亭恕,剩下的那些,相比起谢亭恕这边的巨量订单,都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所以他卡了她的主石材料,真要说起来,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给自己添了点儿堵罢了。


三两句话,道理就从周浮这儿,被谢亭恕扯回了一半过去。


“那你也不应该……”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点儿。


她想说或许你应该学着好好说话,但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不是被逼到这种程度,她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谢亭恕再见面了。


就像是她一开始做好的打算,她明明大学在首都读,认识的老师和人脉全都在这,从rca毕业后,却不打算再回这里。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譬如沪城才是更适合发展的城市等。


但无论怎么绕,找多少冠冕堂皇的原因,周浮都知道,根源都是眼前这个人。


谢亭恕。


“不好意思,我之前确实有点忙。”不过无论如何,周浮就坐在别人的地盘上,她觉得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得给出一个解释,“可能没太注意到手机的消息。”


“哦,忙。”


谢亭恕闻言,终于抬起眼皮懒懒地暼她一眼,“知道。”


他的眼神其实并不算多么直白。


也谈不上锋利。


就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了过来,刚才下楼时那种锋利的桀骜,已经如同被扑灭的火焰一般消失殆尽。


这一刻是无光的黑夜。


浓重的夜色。


漆黑的灰烬。


周浮有一瞬间,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地心虚了一下。


是因为她和薛蕴接吻总是在窗边吗,因为她真的太喜欢那扇窗和窗外的老枫树,所以每次都喜欢坐在那里学习办公,所以薛蕴也就自然而然地在那里陪她。


两个人刚恋爱那一阵,粘性非常强,时不时就会侧过头去接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茶几下的抽屉里就常备着一盒避孕套,周浮已经不记得多少次,手往后伸,仓促地扯上窗帘。


周浮看着谢亭恕,理性上她非常清楚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她在英国,他们已经失去了联系很久,谢亭恕的手不可能伸到那么远的地方。


可感性上,


她也确实从他的轻描淡写中听出了一抹隐晦的,幽暗的,仿佛黑夜中从皮肉中血淋淋地破开的刺般的——


心知肚明。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