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没有怔愣过，郁决自己也不知道。


他顿在门口，进不是，出不是，再想走时，床上那半人半妖“嗖”地一下不见了，跑跳着到他身前来。


郁决太高，因而当芫花跑过来没来得及抬头时，他只能看见她的脑袋顶，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在细微地动。


芫花一句话不说，抬手勾郁决的腰带，将他往房内带，顺便扣了门。


“山茱萸呢。”郁决被芫花勾着朝内走，语言里裹着不可察觉的局促。


芫花瘪了瘪嘴，微侧头瞪着郁决，“问得好，你问允暖去，可别问我。”


说罢，芫花闪身到郁决身侧，趁他不注意，一个用劲儿把他摔床上去，紧接着自个儿蹬了鞋，往木板床上爬。


郁决后腰的伤口，就是被芫花摔崩的，疼得他半眯了眼，阴凉了声，恐吓似也，“狗胆包天。”


“可是郁大人，”芫花不听不听，动作飞快，已经爬到郁决腿上坐着了，“我好难受。我知道你不行，但你来都来了，你得帮我，我总不能出去随便找个野狐狸。”


哪个阉人听得了别人说他不行。


虽然他真的不行。


不等郁决要凶，芫花已经凑到他颈边趴着，身后长尾，扫过郁决的腿根，缠上他的手腕，硬生生卷停他反抗的动作。


木板床太小，郁决甚至只能坐在上面，后背的伤抵在墙沿，又被芫花蹭着，崩开的伤口反复被摩擦，撕裂般的疼，好像下一刻要将他整个人都破开。


偏生这时，芫花还要不安分地去摸郁决。


登徒子狐狸。


郁决想骂娘，憋在喉里，上上下下几次都差点骂出来。


最终还是没骂。


狐狸精的媚术，实则管用，哪怕他身缺一块，并非完人，可他也是人，谁能说一个宦官他就不是人，他就不是个男人。


成为宦官以前，他也曾是人们口中的，“男人”。


可那簇火苗愈烧愈旺，燃成一团焰，却无法冲破胸膛枷锁，只能在深处，无穷尽，无出路地徘徊怒吼。


倏然，脖下两点刺痛，狐狸精的尖牙咬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她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小刺刮过颈上皮肤，然后是齿尖噬磨。


胸口的闷气，喘不上，错漏的几口呼吸全乱。


有一个人无声，却又呐喊，他溃不成军，又走火入魔，快要失了理智。


最后，是走火入魔扼死溃不成军。


郁决伸手，自芫花腰身，绕到背后，将她拢紧，低暗细哑的声，阴阳难辨，“芫花，咱家帮你，成不成？”


脖下的疼痛停止一刻，湿热的舌离开，芫花勾起眼尾，眸却清亮，比平日更亮，是这月夜里，最为耀目的星子。


但她说的话，就不太动听，“不成……你不行。”


郁决低头，蹭过芫花的鬓发，“你总得试试。”


芫花好奇地盯着郁决，她没说话，但狐尾绕得更紧，紧绷着的腕，涌出充血的肿胀感。


呼之欲出的兴奋，迅速而猛烈地烧光灵台残存思绪。


手掌内抬，芫花整个人都趴在郁决身上，他收回手，捧住芫花的脸，逼她抬起头。


郁决笑了，痴迷，阴疯的笑，落在芫花眼里，有些瘆狐。


“郁大人，你、你怎么了？”一滴薄汗，打额角滑落，在颧骨处停留。


郁决抚了抚芫花的脸，带着笑，“没事。”


“真的？”


“有事的是你，”郁决俯首，舔去那滴薄汗。


芫花眨了眨眼，短暂的害怕后，浑身难受的劲儿又上来，也管不着甚么了，伸手就去扯郁决的腰带。


“我有事，郁大人你帮我。”


芫花动作太快太快，郁决撤手去拉她时，晚了，他的厂服被脱了一半，里衣的带子都被芫花拉开，露了一片胸膛。


突如其来的凉，浇了半边焰，郁决又愣了会，猛地咳起来，他掐芫花脸蛋，吼她：“别扯我衣服！”


“你说了帮我！”


“那也没让你脱我衣服！”


还欲再争，芫花本能地去咬郁决，咬嘴，咬颈，再往下，手里还在乱摸。


芫花那不听话的尾巴竟然也顺她的意，把郁决的两只腕都束在一块儿。


这下，是她一个人，不，一只狐，作威作福。


.


清明祭祖，宫里给批了几日假，按寻常，天方亮就得出发，往郁菩的陵墓去，小鞍子回宫接班去了，郁束来督公府搬香蜡纸烛，顺道安排车马。


游家的陵墓就在京畿城边，允暖已经去过，郑醅被送回郑文佥那儿，还未归。


郁束清点完东西，还没见郁决从府里出来，走到马车厢另一侧，那一侧，府里是看不见的。


郁束敲了敲车框，“小七，养父在做甚么，怎么还不出来，等会人多，官道上可堵。”


车框后露出半截乌衣边，郁七摇头，“我不知。”


郁束点头，又清过一边东西，郁决终于从府里出来。


只是奇怪，将入暮春，不谈日头多旺，可郁束总不会觉得冷，多穿一件外袍都嫌厚实，他那养父竟然还围了毛领。


郁束压低声，“小七，要我说，老人家他没几天了。”


郁七：？


郁束指了指郁决，“瞧啊，又不是过冬，他老人家还是习武的，穿这么厚，可不就是身子虚么。”


顺着郁束指向，郁七首先看到的是郁决身后穿青衣的芫花，她神情惶惶，好像在害怕。


看见了她，才是郁决。


郁决的私服总是灰暗的，和平日郁七见过的没两样，只是他脖子围着黑毛领，似乎想要遮盖甚么，而他的面色，也不太好，像一晚没睡，唇色泛着白。


郁七低下头，极其同意郁束的说法，“嗯。”


郁决上了马车，全程沉默。


芫花跟着跳上去，巴巴凑到郁决身边，瘪着嘴巴不敢说话。


她昨个儿夜里真是大胆，扒了郁决上衣不说，还绑了人家的手，绑了也就罢了，她还咬人家一晚上。


那些本能的反应动作，芫花也没办法呐。只是好在天亮了，身上就不难受了，至于夜里又如何，那很难说，毕竟狐狸那些日子，很长。


芫花悻悻地窥向郁决。


不幸，被抓包。


郁决甩芫花一眼，冷哼一声撇头去看窗外。


郁决撇过头，脖颈的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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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毛领无法遮住的一小角，乌青遍布，还有极小的血孔。


她把督公糟蹋了。


芫花怯怯地扭头，装作无事发生。


马车驶动，碾过道，震动起来，车内一时鸦雀无声。


发现芫花没打算说点甚么，郁决当即踹了芫花小腿肚一脚。


芫花茫然地看过来，“怎么了，郁大人？”


郁决讥笑，“车太抖。”


芫花扣扣脑袋，点头，“哦，好罢。”


于是，郁决又给了她一脚。


……


到郁菩的墓之前，郁决先带芫花将狐皮葬下，早早地腾出墓穴来，待他们一来便将木箱一同下葬。


总归不是人，也无需人的讲究，芫花自己拿个小铁锹，刨土埋陆婶。


郁决看了几眼，叮嘱过芫花，抬步先往山上去了。


芫花正刨土，基本没听他说，敷衍嗯嗯嗯就算完事。


刨了半晌，地面上被芫花堆起一团土。


郁决走之前还替她点三支香，烧了纸钱，她本不想要这些，但她一想，兴许陆婶下辈子就投成人了呢？兴许在阎王府里，不再是只牲畜了呢？


凝着那堆黄土，芫花弯起唇，嘀咕：“陆婶，我是大狐狸了！


“上次有人抓我，没让他抓到，厉害罢！


“我有点想回天盟山，但是没有狐狸陪我，有点无趣。


“但我认识了几个人，他们都很坏，特别坏，嗯——也不算太坏，那个郁决最坏。”


芫花说完，唇角渐渐落下来，归于平静。


日上微阳，稀疏的光从阴云中透出，光点轻轻跃过坟土，碎尘扬过，几个小石块滑落。


芫花收回目光，提起裙角往山上去找郁决。


郁菩拥着斩首奸宦的身份，没办法按宫里规矩葬，他这样的人，原本连个坟都不该有，尸抛荒野都算怜悯。


但郁决向赵临聿求来的两件事，其一便是赐郁菩一寸土，容他安身。


芫花上来时，看见的是一处荒凉山坡，上头陵墓不大，却也按了他们人的祖制埋葬。


陵墓干净，不生杂草，有人精心打理过。


墓碑未刻字，碑前插了几盏香烛，燃烬的纸钱余灰随风而起。


芫花溜达了几圈也没见着郁决，索性在郁菩墓前待着，省得又出事。


忽然一阵风，吹歪一根快要燃尽的香，它斜倒而下，余末的火花扑了出来，芫花上前扶正这盏香。


顿时刀光闪过，空气被凌空划作两半。


芫花飞快收手，被来剑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几步不稳，堪要摔倒，她勉力站稳，抬头见面前走来一白衣女子，平和温淡的一张脸，却带着肃然。


女子白衣宽袖，肩发微微扬动。


她举起手中软刃，软刃铿锵脆响，亦如她声幽兰利落，“何人。”


芫花蹙眉，缓步后撤，在未识出来人之前，不敢与她多说。


她步步逼近，刃尖离芫花也愈来愈近，“是谁告予你此墓所在？”


刃尖直抵下巴，芫花紧张得手心出汗，眉心愈拢，道：“郁决。”


女子一愣，手握软刃的力度略松，神情变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