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画桥 作品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臣父子,父子君臣

从大明宫急着跑出来报桑的小太监立刻被年长的太监训斥:“你不要命啦!在宫里大呼小喝,还敢诅咒上皇,你有几个脑袋,你是哪宫哪位公公的手下!”

只见这小太监泪流满面,不住磕头呜咽着道:“太上皇的确……驾崩了……”

……

大明宫内,身着常服,躺在床上,胸口没有了起伏。一旁的太医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而太后和甄太妃两人相互搀扶着跪在床前,止不住的哭泣着。

太上皇本刚沐浴完,说是屋子里太闷太热,便穿上常服出门透了口气,回来后便一直说后脑酸胀,头痛,然后是觉得晕眩,以及手脚不听使唤。

等到太医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能动弹,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还不等太医诊脉行针,就已经停了呼吸脉搏。

最后太医再三检查,最终确认,太上皇龙驭宾天了。

“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

一道雄浑同时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正是隆庆帝收到消息后立刻从御书房赶来大明宫。

入目的便是跪在地上的太后和太妃两人,紧接着便是躺在床上一身龙袍的太上皇。

隆庆帝心中一喜,面上一悲,一个踉跄竟然险些倒下去。

“哎呦!!陛下您小心龙体,小心龙体啊!!”

隆庆帝一甩袖子,挣脱太监的搀扶,踉跄着走向床边,看着床上已经失了血色的太上皇,一头埋在太上皇的胸口,抓起太上皇的手腕泪流满面。

“父皇!!父皇,您别睁开眼睛,看看儿臣呐!!父皇!!”

嗯?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老爹确是是归天了。(><)

隆庆帝确认后脸上哭的更加伤心,悲痛欲绝,几乎使闻者伤心,听着流泪。

一旁的太医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陛下,太上皇已去。

如今陛下肩负天下苍生,万望保重龙体啊!”

就连跪在地上一直哭泣的太后也出声道:“人们常言万岁,天底下哪里真有万岁的人呢?你父皇八十有五,母后亦七十有九,皆属高寿,皇儿不可悲伤过度。”

隆庆帝红着眼睛,连忙起身去搀扶太后,又命夏守忠去搀扶甄太妃,请两人移驾到他处休息。

随后立刻调来人马将整个大明宫团团围住。

隆庆帝哭声也停了下来,坐在床边,冷声问道:“我父皇临终可曾有何遗言?”

伺候太上皇的大太监戴权此刻已经六神无主,只是跪在地上一味的打哆嗦。

当初仗着太上皇,他可没少得罪还是王爷的隆庆帝,这会怕是谁也拦不住这位秋后算账了。

许是惊吓过度,戴权竟然晕厥过去了。

“陛下,戴太监晕了。”

隆庆帝只是挥了挥手,夏守忠便明白该怎么办了,招呼两个侍卫,托着昏厥的戴权去了偏殿。

不一会儿的功夫夏守忠便回来了:“启禀陛下,太上皇龙驭宾天,戴公公伤心过度,年事已高,便直接随太上皇他老人家去了。”

隆庆帝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太上皇,头也不回的下令道:“将这宫殿中所有宫女太监清出去。稍后派人过来给太上皇沐浴更衣。

另外,去朕的御书房,将我父皇遗诏取来。”

有道是知父莫若子,既然父皇没来得及立遗嘱,那朕这个儿子就代劳吧。也算是给自己的父皇刷点好名声吧。

在隆庆帝准备给太上皇的遗诏中,效仿汉文帝,诏令天下,宗室素服二十七月改着素服三月,腰系素带二十七月。

官吏着素七日,百姓三日,不许禁止婚丧嫁娶,吃肉、喝酒,更不许强令官员百姓痛哭。

减少葬礼的仪仗规模,用于国家之事,百姓之身上等等。(文帝称第一,真心没人不服啊)

如果隆庆帝不准备这封遗诏,按照本朝大明世祖皇帝的丧礼流程会是这样:

成服(披麻戴孝)皇室宗室穿孝二十七个月,叫做服斩衰。

京外宗室自接到消息那一日起,第四天开始算,服斩衰二十七个月。

文武官员,要服斩衰二十七天。随后穿特定的素服,二十七个月。除此之外监生、僧道,也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官员家命妇、女儿等也是二十七个月)

普通百姓,则是穿素服二十天。

音乐祭祀等全国范围停百日。

男女婚嫁,官员之家停百日,哪怕你说明天就结婚了也不行,也得往后推。

普通居民家停婚嫁一个月。

全国四十九日内禁止屠宰杀生。

除此之外,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仪式和规矩。

可以这么说,每一次皇帝驾崩,对于朝廷,甚至于民间都会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而皇帝遗诏中下令简葬轻礼减免臣民负担,无疑是对皇帝的加分项之一。汉文帝就是其中的表率。

隆庆帝安排人手去京中何处报丧,又命驿站往天下四处报丧后,便独自坐在太上皇的遗体前。

刚刚开始知道太上皇去世的消息,有久违的欣喜。因为太上皇给隆庆帝添了太多麻烦。

别人都是坑爹,太上皇是真的坑儿子。

可欣喜中,也有难以掩盖的悲伤。

二人说到底也是父子,在隆庆帝年少的记忆中,他们也曾经有过像正常父子一样相处的时光。

甚至有一次,隆庆帝说想要一把父亲亲手雕的弓,太上皇就真的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做了一把宝弓出来。

除了父子的身份外,二人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便是皇帝。

看着昔日挥斥方遒,纵横草原无敌手的太上皇,如今静静的躺在这里,隆庆帝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低声呢喃,似在和自己说话,也似乎在和太上皇说话。

“父皇啊,人们常称咱们爷俩为万岁。可是我知道,天下万物萌发生长从来就没有不死的。

死者天地至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

当今的人们,喜欢生而怕死,为了一场葬礼常常破家舍业,殊不知金银珠宝埋于地下,也不过是久伴黄土,徒留后世挖坟掘墓之子孙贻笑耳。

我也是个俗人,我也怕死啊,尤其……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不能再为这个王朝,为我的儿子、臣民遮风挡雨时,我也萌生过寻仙访道的想法。

毕竟,统御四海八荒,人间已极,天下有的没有得不到的,这样的日子,谁不想多享受几日呢?

可相较于享受,儿子更担心的是我努力了半生的基业被后世的崽子们挥霍,以至于功败垂成。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放不下啊。

不过好在,我的儿子很好,比父皇你的所有儿子都要出息,当然也比我出息。

太子年轻时胜过我,年老后更应该远胜现在的我。

我……或许没有那么怕死了,因为我已经有了继承志向的人。

父皇……咱们爷俩斗了半辈子,等到了下面,儿子再给您赔罪吧……

但在这之前,请您保佑我,替太子平平安安的铺完最后的一段路。

朕,叩首了……”

父子君臣,君臣父子,分别是这两人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写照。

前半生,先是至亲的父子,后是至疏的君臣。

后半生,先是至疏的君臣,在最后又回归了至亲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