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殁了

曾公公说完,胳膊上搭着的拂尘一扬,险些给面前还恋恋不舍的齐桓喂了一嘴灰。

齐桓知道自己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死死看了曾公公一眼,才怒极拂袖离开。

曾公公收回视线,并不以为意。

处处讨好固然不出错,可也没太大长进,墙头草最是没有价值,良禽择木而栖,即便他如今只是个奴才,也知道这个道理。

御书房中,上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洒在那张堆满奏折的宽大御案上,皇帝和太子相对而坐,父子俩面上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平静,沉默。

此时,两封折子静静躺在案头。一封来自太子,封皮精致庄重;一封来自麒麟卫指挥使,简洁肃穆。

太子写的这封,皇帝昨晚就看过了。

可麒麟卫指挥使送来的这封,早朝前才送到皇帝的案头,方才他才打开看。

两封折子,说的是同一件事,结果却截然相反。

麒麟卫明面上暂时由太子执掌,可他们的主子依旧是皇帝,这一点无人敢质疑。

所以麒麟卫指挥使每逢休沐前,就会将那段时日麒麟卫调查的事情回禀皇帝。

这次的事情亦然。

他们听命于太子,可也有单独向皇帝回禀的义务。

不必追溯到十八年前,放在年前,皇帝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十分满意的,容貌气度、文韬武略,心性脾性,都是无可挑剔的储君人选。

然而这半年时间,他却多了许多别的考量。

齐国,或者说他,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完美的太子吗?

到底是真的十全十美,还是面上伪装,背地里阳奉阴违?

皇帝老了,可雄狮未死,幼狮已成。

药酒投毒一事,太子的折子里写的是意外,可麒麟卫却查出来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人物——

深居简出,久不露面的端王。

皇帝和端王年幼时关系好,可随着年纪渐长,君臣兄弟早就不比从前,说起来,自端王丧妻受伤后,皇帝就彻底对他放下了戒心。

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身无实权,封地远在千里,说好听了是在京中荣养,难听点就是圈禁再京中。

再如何也翻不出多少风浪。

可他居然私自养了一大批炼丹术士,其中一个术士还不满足于端王府的待遇,私下里卖丹药卖到了邹家,美名其曰放入药酒之中可以包治百病,这才阴差阳错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皇帝不免想得更深。

这两封不一样的折子,究竟是太子心知肚明却不忍破坏天家虚无缥缈的亲情,还是他和端王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邹家和贵妃到底是愚蠢被算计,还是也参与其中?

还有白家和皇后……

以及那个席上中毒的齐玉璇,她背后是长公主,是否也与这件事有关?

甚至新上任的戴相,他家曾经和萧家有亲,后来退了亲小女儿却和齐玉璇走得很近,难保不是已经暗中倒戈为太子党……

皇帝一旦开始思索便无法停下猜忌,这会儿除了他自己,他看谁都可疑得很。

尤其是在这其中至关重要的太子。

“父皇,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齐隽哑着嗓音,起身后退两步,一撩衣袍,稳稳跪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他这动作变得更加凝重。

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麒麟卫也交了这份东西给你。”

“是……”

御书房中发生的对话,齐玉璇无从听见,可她意外接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远在江南的萧老夫人,殁了。

萧家第一时间挂上了白幡,整座宅子的死气沉沉,隔着一条街都能感受到。

这件事,也比上辈子提前了不少。

萧老夫人上辈子是喜丧,睡梦中安安静静走的,萧家人虽然悲痛,可也没有一蹶不振。

因为那时的萧家,作为太子妃萧玉瑶的母家,萧肃又官居丞相,有萧玉瑶给太子的枕头风,外加朝中确实局势不稳,皇帝立刻拍板决定夺情,免了萧家一家人的丁忧,只许以日代月,除服茹素二十八日。

那时萧玉璇想要回家探望,却被萧家人赶了出来——

盖因萧家人觉得,外嫁女回家奔丧不吉,大骂她是不是故意上门给萧家招晦气。

可她明明看见太子妃的马车稳稳停在萧家门口,萧家人个个笑脸相迎,像是迎什么财神,只对她这个没出息的女儿唯恐避之不及。

谢停舟远远站在萧家斜对角的深巷中,见一身素服眼圈发红的萧玉璇失魂落魄地回来,非但没有半句劝慰,反而冷淡道这是她咎由自取。

彼时她还觉得谢停舟不近人情,丝毫不顾及她的真心,还要雪上加霜,如今看来,谢停舟哪里是尖锐刻薄,分明就是一针见血,再实诚不过。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任舜也回来了。

“主子。”

精瘦的身影单膝跪下,齐玉璇没叫起,他也老老实实跪着。

“萧家的消息打探到了。”

齐玉璇嗯了一声,招手让门口的碧穗端着刚洗好的葡萄进来。

这会儿还不是吃葡萄的时节,洗的这一盘子还是西北八百里加急送进皇宫给各位贵人们尝鲜的,皇帝即日就赏了勋贵,长公主府就得了半箩筐。

只是长公主年纪大了,太医说要少吃甜食,才能戒骄戒躁,所以其中一大半都便宜了齐玉璇。

“萧老夫人收到京中传去的消息后不久,死于突发心疾。”

一盘子圆滚滚的葡萄色白如玉,一个个只有她小指大小,用精致的银签子扎了送入口中,新鲜酸甜的汁水四溢,她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

“什么消息?”

“萧玉瑶私生女的身份、萧肃外室……不过,最让她受打击的是您擅自脱宗改姓,还被长公主收为义女,封为郡主。”

任舜说这话时,悄悄抬眼看向榻上吃着葡萄的齐玉璇。

小姑娘吃得眉眼弯弯,仿佛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又仿佛死去的人也不是她的亲祖母。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打听这件事吗?”

她支着下颚,十分小气地在盘子里挑了一颗最小的葡萄,丢向任舜。

“……”

任舜不想接,可想到不接住齐玉璇可能的反应,还是赶在葡萄落到地毯上前,伸手抓住,丢进嘴里三两下嚼完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