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庄山之事,她不想让长公主知道她曾涉险至此,只能和太子对好口风,说是和郑颜灵出去狩猎,正巧遇到从前认识的谢停舟身陷猎户的陷阱,这才耽误了些一夜。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有太子帮着遮掩,长公主没有怀疑什么。
齐玉璇敷衍了一顿,总算暂时打消了她要给自己和谢停舟求个赐婚的念头。
那什么素未谋面的裴晏也是,都不行。
她如今才及笄没几个月,何必这么早就和一个男人绑上未婚夫妻的关系?
吃过饭,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夜雨敲在窗棂上,密密麻麻地,听着越发大了。
“什么时辰了?”
齐玉璇捧着一本书看,被雨声吵得闭了闭眼。
兰心正在剪烛花,闻言看向不远处摆着的西洋钟,道:
“刚到戌时一刻,还早着。”又算了算齐玉璇看书的时辰,提醒她:“郡主再看一刻钟的书,就该歇歇神了。”
齐玉璇嗯了一声。
兰心剪了烛花,出去候着了,郡主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在,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叩叩——”
两声沉闷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晰。
齐玉璇从下往上推起窗户,看向外头穿着蓑衣的任舜。
任舜自蓑衣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这是那脂粉铺子后头藏着的东西,每样里头都会掺一些,分量不多,可是味道闻着十分怪异,所以我就擅自取了一些回来。”
齐玉璇接过,“没有打草惊蛇吧。”
任舜摇头:“未曾惊动任何人,且此物是放在一个大瓮中,瓮又锁在一个箱笼里,我只取了这么一点,不足以让人发现少了。”
“好,你先去休息吧。”
元宵灯会后没多久,城南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便开了一家脂粉铺子,名叫香绮坊,很是受京中的大姑娘小姑娘们青睐,且从便宜的到贵的各式各样一应俱全,说是门庭若市,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齐玉璇去逛过一次,便只是那一次,就叫她发现了不对劲。
来往的妇人姑娘们脸上都擦着极其厚重的香粉面脂,几乎要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可她们还是个个狂热地追捧,说这东西好用,拿着大把的金银只为了囤积香粉面脂。
她留了个心眼儿,多观察了几日,还自己亲自试了试,可除了顾客们趋之若鹜以外,没发现别的不对劲。
后来任舜回来,就被她马不停蹄派去调查了此事。
任舜却没走,依旧站在窗户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主子,大门外,那两位还跪着,要不要我去将人劈晕了丢走?”
再这么跪下去,万一跪出个好歹,叫其他百姓觉得长公主府行事欠妥,总归是不好。
窗户里的小姑娘眼睫垂了垂,没有说话。
一刻钟后。
长公主府的偏门打开,齐玉璇裹着披风站在门中,看着跪在外头,摇摇欲坠的一对中年男女。
萧肃和林卉,阔别近一年,他们似乎苍老了许多,跪在雨中的身形单薄,背脊佝偻着,面上还有未曾褪去的悲戚之色,全然不像才过四十的年纪。
而他们也在此时,心有所感似的,抬起了头。
一门之隔,门中站着的小姑娘身穿暖杏色蜀锦绣蝴蝶披风,两只手拢在袖中,手里还揣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头发随意挽了一个简单清雅的发髻,只簪了两只玉簪,玉质成色绝佳,满京城的铺子都找不出这样好的玉,只可能是西北进献的贡品。
而她身边,一个丫鬟为她执伞,一个丫鬟手执灯笼为她照亮前路。
虽然没摆什么大排场,可那双如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子望过来时,萧肃和林卉竟像是再度见着长公主一般,心中一惊。
终于等到开门,两人下意识就想起身往里走,可跪得太久,腿都麻了,险些跌了一跤。
终于互相搀扶着起身,刚要走上前半步,就被冷面无情的护卫以未出鞘的长刀拦住了。
“未经郡主允诺,不得踏足长公主府半步!”
两人只好站在门外,林卉动了动嘴唇。
“玉璇……”
分明她心中早就打好了无数遍腹稿,想着要如何道歉,如何解释,如何忏悔,可真见了人,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从前都是猪油蒙了心吗?
可是不管不顾、不作为的人是她,偏疼萧玉瑶嫌弃玉璇的人也是她,甚至接玉璇回来后,有多少次,本可以冰释前嫌的机会,她都没有珍惜,反倒觉得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感情……
林卉说不出来话,萧肃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前的小姑娘眼神和长公主如出一辙,望着他们像是看两个陌生人一般,半分感情也无。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的水渍,沉默了一会儿,才试着哑声轻唤一声:
“玉璇,爹娘来看看你。”
齐玉璇看着眼前本该是这世上和她最亲近的人,浑身上下只有抵触和漠然。
上辈子他们种种偏爱苛刻,一步步将她逼至绝境,她欠他们的命,早已经在数九隆冬的湖水猪笼之中还了。
“爹娘?”齐玉璇声调平平,没有怨恨,也并不激动,“二位莫不是忘了,我母亲只有宁阳长公主。”
灯光柔和地落在齐玉璇精致华丽的眉眼上,不知何时,她脸上那些曾经融合了萧家和林家的影子已经淡化了许多。
林卉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女儿身上的气质和长公主越来越像了。
“玉璇,我们才是你的亲爹娘,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说不要我们就不要了?!”
齐玉璇眸光微动,缓缓笑了:
“二位说错了,是你们不要我了。”
她的目光落在门外的二人身上,语气无悲无喜:
“太晚了,在你们答应留下萧玉瑶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便隔了一道天堑。”
“我们失去的不仅是从前十四年,还有你们亲手打碎的无数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从前有多期待你们的关心爱护,如今就有多可怜悲哀从前的我。怪我明白得太晚,原来父母爱子女也是有代价的。爱她乖巧懂事,知情识趣,名满京城;不爱她率直天真,文墨不通,声名狼藉。”
“我……”
林卉眼角潮湿,鼻腔酸疼,可她喏喏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反驳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