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名菜

第567章 名菜

拜帖连夜从杭州城出发,马蹄声在夜色中急促响起,信使快马加鞭朝着宁波奔去。

月光洒在道路上,映照着他匆匆赶路的身影,这份拜帖承载着浙江一众官员的心思与忐忑,在寂静的夜里传递着即将到来的会面讯息……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亮,涂泽民便带着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等省府各级官员,浩浩荡荡地从杭州前往宁波。

涂泽民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在北京城的日子,涂泽民是担惊受怕,一回到浙江,心也安定下来了。

抵达宁波后,众人分别在不同的驿馆见到了魏国公和都御史刘政。

虽然带着那么多官员前去,但这些官员去了,也只是打了一照面,真正要跟都御史,魏国公谈事情的还是涂泽民。

涂泽民与魏国公两人分主宾落座后,魏国公徐邦瑞抬手示意,即刻便有人上茶。

徐邦瑞是第八代魏国公,其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草包国公徐鹏举,嘉靖年间南京京营,振武营兵变,他竟被作乱的士兵呼为草包,狼狈而走,全无名将风概。

徐邦瑞是庶长子,其父徐鹏举的夫人张氏早亡,没有子嗣 。

按照当时的制度,应该是庶长子徐邦瑞世袭爵位。

但是徐鹏举喜欢小妾郑氏的儿子徐邦宁,请托于当时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并请送徐邦宁到兵部学谋略……

当时的兵部尚书刘采神态严厉的跟他说:“立嗣应该立长子,你既然喜爱小儿子,就应该把他安排在一个安稳的位置上,若是你的长子不来,兵部是不会接受你这个小儿子的。”

徐鹏举沉默不言。

他就只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兵部。在北京数年,徐邦瑞一直勤奋好学兵事,在京营中也待了数年,与他那游手好闲的弟弟完全不同。

当然,为了能够让小儿子继承爵位,这个草包国公又去巴结礼部,巴结高拱,被穆宗皇帝得悉后,下旨训责了徐鹏举,并且罚了他一年的俸禄,也绝了徐鹏举费长利幼的想法。

在徐鹏举死后,最终徐邦瑞继承爵位……

徐邦瑞继承国公爵位后,可是不敢有一刻忘记穆宗皇帝陛下的恩情,凭着忠诚,再加上他比自己的父亲要优秀许多,在万历五年,担任了南京守备,掌管了军权。

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大堂之中。

徐邦瑞轻抿一口茶,缓缓开口:“在南京待的时间长了,整日被困于那四方城墙之内,此次出来走一走,到了宁波,才真切感受到这开海之举,果真是大有益处。瞧这宁波的繁华盛景,着实令人惊叹……部堂大人可是居功至伟啊……”

涂泽民连忙欠身,恭敬回道:“全赖陛下圣明,才有这开海之善政。宁波能有今日之繁华,皆是陛下的功劳……”

自开海之后,宁波港千帆竞发,万商云集 。

西洋的红毛番、东洋的倭人,还有南洋诸国的商贾,纷至沓来。

码头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丝绸、瓷器、茶叶等中华物产,由此运往世界各地。而海外的香料、珠宝、奇巧之物,也不断流入大明。

城中街巷,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无数百姓因这开海有了营生,或为船工,或做牙人,或经营店铺,人口剧增,百业兴旺,一片昌盛之象……

徐邦瑞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两人就此话题展开,谈古论今,对开海后的种种利弊、得失进行了深入探讨,一时之间,大堂内只闻二人交谈之声,气氛时而热烈,时而舒缓……

许久之后,涂泽民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下官刚从京师返回,临行之前,陛下曾言,我一到杭州,魏国公便要启程离开了,不如魏国公多待上几日,下官想邀请魏国公再去杭州城转一转,领略一番杭州的湖光山色与市井繁华……”

徐邦瑞自然听出了涂泽民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部堂大人的美意,心领了。只是此次出行,诸多事务缠身。陛下旨意我已明晰,不过,陛下可曾告知你,此次移营所需的军费,需浙江承担八万两。待我等走后,这银子可要尽快移交至南京户部。”

涂泽民听闻,心中先是一紧,旋即又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魏国公另有深意,不愿离去,如今看来,只是这银子的事。

他连忙应道:“魏国公放心,此事我自当全力办妥。浙江定会按时将这八万两银子移交至南京户部,绝不敢有丝毫延误。”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大堂内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些许 。

与魏国公一番长谈后,涂泽民马不停蹄地前往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政下榻的驿馆。

见到刘政,涂泽民满脸堆笑,拱手行礼:“督御史,涂某特来探望。”

刘政起身还礼,脸上却并无太多笑意,只是淡淡地说:“涂大人客气了,快请坐。”

两人坐定,刘正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涂大人,此次我来浙江,所见所闻,实在令人忧心。开海之后,这浙江官场竟滋生出如此庞大的利益群体,实在超乎想象。”

涂泽民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保持镇定,说道:“都御史所言极是。朝廷此前已以雷霆手段整治宁波港底层的运转乱象,本以为能肃清积弊,看来还是不够彻底。”

刘政微微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涂泽民:“那些不过是皮毛。根子上的问题,还在上面。就算下面换了一批人,只要上面的利益链条不断,乱象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涂泽民额头微微沁出细汗,他何尝不知刘正所言属实,只是这其中牵扯的关系太过复杂,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换句话来说,自己都有可能是这个根子。

他勉强笑道:“都御史放心,下官定会全力清查,绝不让朝廷失望。”

刘正看着涂泽民,语重心长地说:“涂大人,你如今主政浙江,政绩固然重要,但切不可为了政绩,把不该舍弃的东西都舍去了。为官一任,当以百姓福祉、朝廷安稳为重。若一味追求表面的繁华与政绩,而忽视了背后的隐患,日后恐成大患啊。”

涂泽民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都御史教诲,涂某铭记于心。往后定当谨慎行事,严查官场弊病,还浙江官场一片清明。”

魏国公徐邦瑞是武将,又是勋臣,皇帝让干啥就干啥,见到涂泽民之后,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刘政却是文官,还是监察的文官,在万历六年才从北京城调到南京来任左都御史,之前他可是在海瑞身边呆了数年的副都御史,他的话就很直接……

当日,会谈结束后,到了第二日,魏国公便率领着从南京调遣过来的军队准备返回南京。

看着魏国公带着军队离去,整个浙江官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官印重新启用,宁波港也开了,原本在海上停靠的船只,也纷纷进入入港口……

众人心中暗自揣测,看来朝廷还是要重用涂泽民巡抚大人的,这场风波或许就要平息了……

然而,就在众人逐渐放下心来,以为事情已经平息之时,京师又来了新的消息。

都察院的王道成即将到浙江来担任按察副使……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一消息瞬间打破了浙江官场短暂的平静,刚刚送走魏国公,都御史,转眼又从北京城来了一个按察副使,此来,不就是为了专门监察浙江本土官员的吗。

涂泽民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也是一沉。

王道成的到来,究竟是协助按察使整顿浙江官场,还是监视自己呢……

正月十一日,杭州城西子湖畔的望潮楼。

三楼临湖的"烟雨阁"里,十二扇雕花槅门尽数敞开,晚风穿堂而过,将八盏琉璃宫灯吹得轻轻摇晃。

涂泽民站在朱漆栏杆前,望着楼下缓缓驶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刚刚停稳。

急性子的王道成便跳下了马车。

看着望潮楼,以及眼前的西湖美景,冷笑一声:“真是好地方啊,美景……美酒……美人……到处都是黄金白银……人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只怕自家祖宗三代都要忘了。”

说话间,他看到了楼上的涂泽民,当即脸上的冷笑随即转成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道成兄!"涂泽民唤了一声后,快步迎下楼梯。

下了楼的涂泽民朝着迎面而来的王道成拱手:"京师一别,不过数日,没成想在杭州还能得见。”

今日上午的时候王道成才到了杭州城,得知消息的涂泽民,便立即从宁波赶了回来,邀请王道成晚上用宴。

王道成初来乍到,也不好直接拒绝。

王道成拱手还礼:“部堂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此来,是要在部堂大人麾下做事,本想着在部堂大人返回杭州之后,在去拜访,没成想,还要让部堂大人设宴……”

“道成兄,这话外套了些,快,请……”

“部堂大人请。”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两人上楼后,分宾主落座。

小厮迅速上前,为二人斟满酒。

酒过三杯,涂泽民放下酒杯,神色看似轻松,眼底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谨慎,开口道:“道成兄,此番你来浙江任职,定是能大有成就,说来惭愧,这些年,浙江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这是本官的失职之处啊……”

王道成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透着几分捉摸不透,说道:“部堂大人言过了,下官不过是奉陛下之命,来这鱼米之乡,尽些绵薄之力。只是初来乍到,诸多事宜还得仰仗大人提点。”

“你也知道的,这些年啊,都察院中得天子诏令外派的,只有您,和下官了……”

“是,所以本官来说,道成兄在浙江必大有成就。”说完之后,涂泽民微微眯眼,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说道:“浙江之地,看似繁华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开海一事虽已尘埃落定,可官场里的那些陈规陋习,怕是一时难以根除。道成兄肩负监察重任,往后行事,怕是会触及不少人的利益……不过,道成兄,也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不管什么事情,本官跟道成兄都是站在一起的……”

听到涂泽民的话后,王道成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部堂大人,都在酒中……”

王道成是莽,是直,但却不傻……

如果说陛下对涂泽民非常信任,自己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做按察副使。

涂泽民邀请他用宴,也不符合官场的正常礼仪,这只能说明他多少有些心虚,想着早点从自己这里探查出来些许的消息。

涂泽民说了那么多,却只换来王道成一句,都在酒中,当下脸上的笑容略有呆滞,不过,他还是端起酒杯,与王道成在饮一杯……

窗外忽然飘来几滴冷雨,打在雕花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听着雨声,涂泽民放下酒杯,随后亲自执箸,将鱼眼挑到王道成碗中:"这道醋鱼要用三斤重的草鱼,在西湖活水里饿养七日去尽土腥。火候最是关键………早一刻嫌生,晚一刻则老。"

“名菜,西湖醋鱼,道成兄尝一尝……”

“多谢部堂大人。”说着,王道成将鱼眼吃下,而后举起了大拇指:“西湖醋鱼,人间美味……”

涂泽民闻言笑了笑:“待会把这一壶酒喝完了,在让你尝尝龙井……”

“哎呀,何必喝完酒呢,部堂大人,实不相瞒,下官我啊,不爱喝酒,只喜饮茶。”

听着王道成的话后,涂泽民立马安排人泡茶,不一会儿,两盏茶便送了过来。

"今年西湖边头茬的嫩芽。"涂泽民掀开茶盖,"雨前茶虽好,终究不如明前金贵。道成兄不妨细品,这茶汤里的春意可还入得了口……"

王道成端起茶盏却不就饮,他忽然笑出声:"都说杭州茶讲究'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可下官在都察院时听说..."他突然压低声音,"去年清明暴雨冲毁了十八里茶坡,茶农损失惨重,不知这龙井的芽尖,是从哪座仙山采来的……"

空气骤然凝固。

楼下传来歌伎咿呀的唱曲声,混着雨丝飘进阁内。

涂泽民抚掌大笑:"道成兄果然耳目灵通……不过...……茶农最懂时令,该采的茶,总不会误了时辰……"

“是,部堂大人说的是。”说着,王道成轻抿一口,而后叹道:“好茶,好茶……”

随后放下茶杯后的王道成看向涂泽民:“对了,部堂大人,浙江的事情,下官知道的确实不多,可这第一日到杭州城,便总觉得不对劲,这里的同僚可比下官在都察院时的同僚,要长的贵气,富态多了……难道浙江的气候真的这么养人……还是百姓们会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