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彩排下班较晚,纪轻舟二人回到解公馆已是九点过半了。
家里长辈都休息得早,寻常这时候顶多门口和门厅里会亮一盏灯,方便安保行动,而今日不仅门外挂着明亮的灯笼,大厅与西馆的餐厅也都亮着一排明晃晃的暖黄灯光。
纪轻舟对此略感诧异,听解予安提醒了才恍然记起,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他最近实在忙碌,从早到晚地准备着时装秀的事情,以至于都忘了正月里还有这般重要的节日。
“本想带你去城隍庙逛逛,听闻有开灯市,有杂耍玩艺、舞龙灯等,还准备了烟火,很是热闹。”
进入玄关门厅时,看见悬挂在走廊上的那几盏显然是为儿童准备的动物彩灯,解予安顺其自然地提起此事道。
纪轻舟听他口吻中似含有几分遗憾的味道,倏而明悟:“那你原本不会是想在放烟花的时候送我戒指吧?”
解予安侧头眸光幽暗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语的,未作否认。
纪轻舟见状就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没事,明年再一起去看花灯。”
大餐厅虽亮着灯,实际空无一人,长辈和小辈们早一个钟头前就已吃完了汤圆,上楼休息去了。
听佣人的意思,沈南绮原本想在楼下等等他们,见二人迟迟不回来,便让厨房准备着包好的汤圆,等两人回来再煮给他们吃。
纪轻舟忙碌了一整日,晚饭也没怎么好好吃,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于是到家后,两人便先去餐厅,坐在长桌旁,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沙甜汤圆下肚,才慢悠悠地上楼去休息。
深夜的东馆二楼,万声沉寂。
先一步洗完澡后,纪轻舟晾着擦得半干的头发,坐到了沙发上,顶着浓浓的倦意,拿出走秀策划方案,依照今日的彩排结果做了些小修改。
结束之后,他将自来水笔夹在纸页中,搁到了茶几上,随即轻舒了口气,后靠在沙发背上漫然地放空起思绪。
浴室内,时不时有流水声传来,他闭着双眸,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为困意笼罩的思绪无意识地判断着解予安的洗漱进程。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掀开眼皮,抬起左手,仔细瞧了瞧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外观真是相当的素净简朴,表面光滑发亮的,没有丁点儿的装饰或花纹设计。
不过作为一款男戒,如此简简单单的款式,戴在手上倒也挺显矜贵雅致。
纪轻舟对着灯光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新装备,忽然眼珠一转,将这戒指摘了下来,看了看戒圈的内侧。
果不其然,这戒指内圈刻有一些纤细端正的小字。
“康健安樂……”
他半眯着眼,念出上面的文字,继而眉尾微挑:“纪、元?”
察觉到某人夹带的小心思,他不由得哧的一笑。
果然,他就知道,解予安不会放过这种在他身上做标记的机会。
“搞得好像我们杂志的周边……”纪轻舟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戒指套回了手指上。
随后摸了摸头发,感觉已差不多晾干,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
这时,盥洗室门从里侧打开,穿着成套睡衣、顶着头潮湿黑发的男子披着干毛巾从里边出来。
距离剪发之日过去大半个月,解予安的头发已长了些许,沾着沉重的水汽垂落额前,较长的发丝已能触及眉毛,没那么齐平了。
不过看见纪轻舟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将额发捋到了脑后,不提供任何让他嘲笑自己的机会。
“我看到戒指上的刻字了,”纪轻舟压根未注意到他的举止,兀自倚在沙发旁说着自己的新发现,“你这手段还真是,相当朴实无华。”
“朴实无华?”解予安一边表示疑问,一边拉过青年的手臂,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双臂交叉着圈在青年腰间,仰着头亲了亲他的耳根。
“嗯,”纪轻舟理所当然点头,垂眼看着他笑道,“不然你还觉得自己很浪漫不成?”
解予安微抿了下唇,不作回应。
心下暗忖,原本按照计划,应该是浪漫的。
纪轻舟倒也想到了他的原计划,只是觉得放烟花时送戒指就更俗气了,那还不如在车上,侃着日常的话题,做着寻常的按摩,毫无防备地被戴上戒指,更有惊喜感。
他这么想着,见对方默然不语,便又说出心里话道:“不过浪漫惊喜我见得多了,现在还就吃你这套。”
“见得多了?”解予安眉头微动,重复起他的话语,重点偏移问:“谁给你的浪漫惊喜?”
“啊?这,还能有谁啊……”纪轻舟含糊不清地回答。
见他眼神微凛,似有不悦,就无奈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嘛,我认识你的时候好歹也二十五六了,谈过几段很正常吧?”
“几段?”
“嗯?好困啊,要不去睡觉吧。”
见他装傻充愣,解予安心中愈发难以自抑地泛起酸涩情绪来,嗓音低沉轻嘲:“看来情史相当丰富。”
纪轻舟往旁边瞧了瞧,顾盼四周道:“那个盥洗室是不是藏了个酸菜坛子?好像是有酸气泄露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说着便站起身想走,却又被男人搂着腰按回了原位。
“说清楚。”
“说什么呀,真说了你又要不高兴。”纪轻舟真后悔自己脑子浑却说话快,一不小心又挑起这敏感话题来。
事已至此,只好耍赖般地说着哄人话语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又没法改变什么,大不了我以后都归你管,是你解元宝一个人的专属小舟,行不行?”
他的甜言蜜语,解予安已听了不知多少,以为会有免疫,但每每听闻,还是会心生欢喜。
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青年说话时灵动漂亮的眸子,心忖对方少年时,抑或刚成年的时候,正当青春燃烧之际,定然更为明朗耀目。
可惜他都无缘相见。
静默中,外边走廊上传来隐约的整点钟声,已经十一点钟了。
“怎么又宕机了?”
等了会儿未等到男人回应,纪轻舟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解元,回神,困了吗你是?”
解予安暂未回答,定定凝视他问:“你二十岁,是何模样?”
“问这做什么?”纪轻舟眨了眨眼,旋即想起二人年龄差距,又不禁失笑:“我二十岁的时候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吧?早恋都恋不到你头上来。”
“没有那么夸张,你二十岁时,我也有十五六了。”解予安刻意模糊年龄报了个虚岁,顿了顿,微垂眼睫强调:“毛也长齐了。”
“奥奥,”纪轻舟被他一本正经的辩解逗笑,“那我也没有恋童癖。”
“怎能叫恋童?”解予安不以为意。
在他印象中,家乡许多人都是十三四岁光景、甚至十岁左右就已定好了亲事,男子约莫十八九岁结婚者最多,女子则是过了十六便可出嫁。
至于乡下,那就更为畸形了。
当然接受新式教育长大,他知晓早婚并非什么好事,但十五六岁在他观念里,也称不上是“恋童”。
“得了吧,你中学时的照片我又不是没见过,太嫩了,像个文静小姑娘,不是我的菜。”
纪轻舟难得认真地解释道:“还有你十八岁的入伍照,我也问沈女士要来看了,虽然剃个寸头,还是面嫩,一看就是没受过挫折的新兵蛋子。
“但你回国那会儿刚刚好,大概是受过磨难,就会成熟稳重许多,同时又很有年轻人的锐气,我遇见你的时候,正好是你最令我心动的时候。”
“是吗?”虽然距离回国也才过去两年,但或许是之前眼睛失明的缘故,解予安很难想象和对方初遇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嗯。”纪轻舟点了点头,轻咋舌道:“其实我也一样,我年轻时的审美太超前了,你这性子,但凡早几年认识我,肯定连看我一眼都受不了,心里要骂我,什么刺眼睛的花蝴蝶!
“所以说,我来到你身边的时候呢,恰好是我个人审美返璞归真的时候,我们遇见彼此的时机,还真是蛮恰当的。”
他正儿八经地总结到这里,朝对方微挑眉毛问:“你看,我这么一解释,你是不是就释怀多了?”
解予安静静听完,的确有所释怀,可与此同时,心底又愈发遗憾,不能早些时候认识对方。
“花蝴蝶是何模样?”他谦虚请教道。
尽管很难想象青年口中的“审美太超前”是什么状态,但因对眼前人满怀爱意,他打从心底觉得,不论纪轻舟装扮得多么花里胡哨,肯定都是极招人喜欢的。
纪轻舟没料到他的重点是这个,轻笑了声道:“好奇啊?”
“嗯,”解予安缓慢闭了下眼睛,直白问:“何时给我看?”
“啧,你果然是……”
“嗯?”
纪轻舟犹豫了下,往前探了探,凑近男人耳边低声道:“喜欢骚的,是不是?”
解予安听清他的话语,脸上顿然浮起几分薄红之意,否认道:“没有。”
“奥奥,我信了。”纪轻舟笑嘻嘻地应声。
见他头发也差不多晾干了,抬手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牵着他手起身说:“不聊了,睡觉去了。”
解予安见他实在困倦,也不再硬拉着他陪自己聊感情。
正拿下毛巾挂在沙发上,准备跟着青年去睡觉,这时忽见对方转过头,笑意柔和道:“等后天的大秀吧,现在条件不如从前了,到时尽量花给你看。”